第二五九章 大路朝天
秦蒼跟著侍衛(wèi)來到樂云府衙,偏廳里只有一位小婢女和一名侍衛(wèi)。
小女孩和善機(jī)靈,茶添得勤、笑得也甜甜的,秦蒼需要什么都予以滿足,卻一問三不知;侍衛(wèi)立在門外,恭敬但不讓人離開。
就這樣從清晨等到日暮,從始至終王知意并未現(xiàn)身,亦沒有出現(xiàn)一個能解釋前后因果的人。
天光將熄,總算等來消息:枯坐了一日的秦蒼由近衛(wèi)帶話請出了府衙。
陸霆正等在府衙門外。
“怎么樣?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沒有。”
秦蒼心中尚有困惑,卻未言明,只搖搖頭,徑直向前走。
陸霆跟上她:“這幾日你去哪了?鄺爺說你們在鹿?jié)捎鲆u,可受傷了?”
“沒有……”秦蒼回答完,停下腳步:“你去找我了嗎?我墜下水澤,在下落處應(yīng)該有草木被毒素標(biāo)記成了黃色。”
“我……裴岑將我關(guān)在客棧里?!?p> “若你真想出去,那些人關(guān)得住你嗎?”
“……這幾日樂云南北營一直在找你?!标戹鸢阜撬鶈?,似乎是想為自己沒有極力尋找失蹤的朋友而辯解。但不知是有愧還是有苦衷,總之他沒有去看秦蒼的眼睛。
秦蒼倒也沒再追問,想想道:“大霆子,我知道了?!?p> “你知道什么了?”
“我那日說鹿?jié)伞之悺?,這次再探收獲不小呢!我想,奇怪的根源不在鹿?jié)?,在樂云府。甚至,這是樂云一再退讓的原因。我想也正是因?yàn)槲摇轮小耸裁?,所以城守才會趕在裴岑審問我之前將我?guī)ё摺!?p> 為檄召人,卻不相見,有禮相待,定時放人。
秦蒼想,如此種種,顯然是因?yàn)樽约翰]有觸碰根本。
王知意將自己招來,似乎只是為了防止裴岑的審問。
有什么事是王知意不希望告訴裴岑的呢?
但這些話她選擇對陸霆隱瞞。
“你到底探到什么了?”
“那你先告訴我,裴岑為什么那么信任你?”秦蒼追逐著陸霆的神色變化:“你我一道入樂云,我不見了,鹿?jié)捎直话l(fā)現(xiàn)有埋伏者,難道你我不都該值得懷疑嗎?他為何只禁了你的足?我今日回來時,是誰傳消息給你的?又是誰在審問我之前就允許你出客棧、上城樓?還有,你真的沒有來鹿?jié)烧疫^我嗎?”
“……我暫時不能告訴你?!?p> “為何?”
“因?yàn)槲疑胁淮_定你來樂云的真正目的?!?p> 陸霆說完看著秦蒼,秦蒼本想質(zhì)問對方,此刻卻被盯得有些發(fā)怵,瞥向另一側(cè)。
“我能有什么目的?大霆子,你不會還在為那天晚上的事生氣吧?我那日是著急了,口不擇言、方法不對。不過,我的初衷也是想為樂云出謀劃策?!?p> “好,我信你?!标戹诘佬湃?,卻仍舊逼視:“我的確向你隱瞞了一些事:鄺越侯在外幾次遇險(xiǎn),裴岑讓我悄悄前往豫楓嶺,暗中保護(hù)其安全。我今夜啟辰,你要不要同去?”
秦蒼沒想過陸霆已如此受到裴岑的信任,更沒想到他竟要即刻前去豫楓嶺。
“我……”
“此事重大,為樂云,我當(dāng)竭盡全力。若你能同往,必定勝算更大。你說過,你也想為樂云好。若沒有不得不留在樂云的原因,就跟我走?!?p> “我……的確不能就這樣離開樂云?!?p> 陸霆頓了一下,再不理她,抬腿就走!
秦蒼一看趕緊去追,雙手拽住他的衣袖:“別走??!還沒說完呢?!?p> “我們之間沒什么好說的了?!?p> “怎么了?!”
“你心里知道怎么了!”陸霆甩開她的手:“我與你不是一路人!”
陸霆的步子邁得大,步速又快,秦蒼為了能扯住他的袖管跟著小跑起來:“怎么就不是一路人了?我們從小就認(rèn)識,從西齊到北陸也算是生死與共啊?,F(xiàn)在又一同為北陸安定努力!你別生氣嘛,有什么好好說啊?!?p> “好!既然你要好好說,那秦蒼我問你,你真是為了北陸安定而來嗎?”陸霆站定回身:“你信誓旦旦說為了樂云安定,甚至為了我,你敢說這些話都是真的嗎?!”
秦蒼張張嘴,卻說不出話。
“你說不出口,那我替你回答:你不是為了北陸,不是為了樂云!你是為了解開‘沐之三難’,獲取‘天外天’圖案,找到讓人起死回生的方法!”
主街,華燈初上。
有推著載滿籠屜小攤的商販從兩人身邊行過,他身后跟了一串追逐的孩子,叫鬧著與車、與香味往主街方向去。
“見你那么細(xì)致得向鄺野詢問戲辭含義時,我就有所猜測。只是我沒想到,你當(dāng)真會步步執(zhí)行:既你熟知‘沐之三難’,那便知曉他每一句唱詞都隱藏著下一句話,而那每一句話都需要有兵戈和犧牲做墊腳石!秦蒼,我沒想到你能為了一個虛幻的傳說不顧旁人死活!”
“我救他不對嗎?!”
陸霆壓低聲音,每一句話都是狠狠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秦蒼卻大聲打斷對方的話。
“你別用那種失望的目光看著我!他讓戰(zhàn)犯認(rèn)罪,讓千萬枉死之人得以沉冤昭雪,讓人們銘記那段殘忍的過往;他以肉體凡軀鎖住不高山底巖漿,他救了印芍城!他救了那么多人!我救他,難道不對嗎?!”
陸霆被秦蒼的吼聲震住,愣了一下。身邊也有人回頭看了看這對吵架的男女,才又繼續(xù)前行。
“秦蒼,他死了!人死不能復(fù)生的。”
“不!‘天外天’不是一個虛幻的傳說。我可以活著,他也可以?!?p> 陸霆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之人,他看見她眼睛里明明映襯這不遠(yuǎn)處溫暖的光,卻仍舊暗得深不見底。那是一種空洞卻又不可撼動的樣子。
“好,我們先不說真假。可‘沐之三難’的真正含義你是知道的,那原本就是個魔鬼?xiàng)l約!你真要為了救一人之命,便不顧樂云生靈涂炭嗎?”
“他可為萬民犧牲,為何別人就不能為他犧牲?他為旁人做了那么多,為什么不許別人反饋他些呢?他若活著,對這個時代還將有不可勝數(shù)的貢獻(xiàn)!至于你口中其它人,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只是每日喘著一口氣,圍繞著成規(guī)旋轉(zhuǎn);就像被蒙上眼睛的驢圍著磨:膽怯、屈從、目光短淺,蠅營狗茍!
“即使沒有外力中止他們的性命,這些人終此余生也不會為這個世界留下任何痕跡,形成任何轉(zhuǎn)機(jī)!他們活著毫無意義!他們的命,如何與他比?!我之前就說過的,若這些人能為了成全更大的意義自我犧牲,能為了他而死,應(yīng)該感到榮耀!”
“秦蒼!……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你將生命進(jìn)行比較,與那些曾犯下殺戮之罪的戰(zhàn)犯有何異?!”陸霆抓住中了魔一般的人的肩,俯下身看著她:“他一生追尋真相、昭示真理、為蒼生發(fā)愿!他教了你六年,你不學(xué)也罷了,怎么竟從中悟出這些邪道?”
“邪道?如何是邪,如何是正?”秦蒼笑起來,一把將他的手打開:“勝者書寫下的就是正!若我得解‘沐之三難’,得‘天外天’圖案,我便時時是正,事事天機(jī)!
“一將成萬骨枯,人們記住霸王君王,誰會留心于塵埃?哪一次戰(zhàn)爭不為極少數(shù)人的利益,只是主戰(zhàn)者將野心和欲望斂藏得更好了!陸霆,我只是將背后因果直接說了出來,你就接受不了了?
“你說我有執(zhí)念,你呢?你千萬里追隨鄺越侯,難道不也慶幸能值此亂世、能揮劍筑功業(yè)嗎!難道不是為了戰(zhàn)勝你心里想戰(zhàn)勝的人嗎!你、我、鄺越侯,我們都是手持兵戟之人,我們的背后盡是殺戮,怎么你們就是正義,我就成了壞人?”
“秦蒼,兵戟只是防御,是過程,是迫不得已,若有來犯我便抵擋。是,我雖不是什么名門之后,我是有自己的憧憬,也想施展抱負(fù),可我長在璃王府,自幼便被教導(dǎo)要以天下安生為己任!位卑不可放任怠惰;居高不可借勢胡為??襻行?,行止有度,絕對不可因一己私欲就妄圖剝奪旁人利益,更何況是生命!我為何離開璃王府、為何來樂云,你是知道的:我希望北陸和我生存的時代,皆安康。秦蒼,我從未將人與人劃分輕重。只此一點(diǎn),你與我就背道而馳了?!?p> 主街上已有許多人聚集。這只是一個尋常的日子,人們也只是尋常的來街上看看今日挑些什么吃的好。
前方燈火明亮,相比之下,爭吵二人站定的位置有些昏暗。恰有行經(jīng)之人遠(yuǎn)望食攤,不小心撞了秦蒼一下。
陸霆像平時一樣下意識去扶她,被她避過了。
“你說的對?!鼻厣n低著頭,語氣緩和了下來:“看來,你我志向的確不一。從前很高興能與你為伴,往后,便不必再同行?!?p> 陸霆看見身邊的人說完,朝后退了一步,讓出了去路。
他咬了咬牙,忍著不看她是何表情。轉(zhuǎn)了身,向燈火通明處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