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二章 毒蠱師
“蘇先生,別來無恙。”
“多謝秦將軍能來此地見在下。”
蘇尹向秦蒼行禮。身姿筆挺、面容和善一如初見,只是這張臉孔比之幾日前蒙上了更多未知的面紗。
“三都既定,想來蘇先生是會有許多要事纏身的。特意召晚輩前來,是有何指教?”
蘇尹見來人手攥玉笛,面上卻一副要與自己談笑風生的樣子:“秦將軍不擔心您朋友的安危?”
“擔心!若不擔心,怎能來呢?”秦蒼并不避諱,將玉笛捧起來,低頭皺眉:“他可是玉笛之后,放在我德武軍中那就是數(shù)不完的金銀、使不完的援軍。是我疏忽,竟將這等寶貝假于人手!今夜亂得很,多虧蘇前輩與鄺越侯是舊識,對這個晚輩照拂有佳。鄺野在哪?我這就帶他回去,往后定然好生照料?!?p> “秦將軍這是在提醒在下:玉笛之后千金之軀,更是有鄺越侯這樣一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爹為他撐腰,這樣的身份,需當好好款待,更千萬不要傷其性命?!碧K尹說完,看向秦蒼:“不過秦將軍恐怕是小看這位鄺越侯的后人了。”
秦蒼不明白蘇尹的意思。
在皚地見過尤龍后,秦蒼得知鄺野幾日前竟與一個身份不明之人一道去了鄢胥城,此后失去聯(lián)系。來路上,秦蒼設(shè)想了許多可能,唯獨沒料到自己會見到蘇尹。直至現(xiàn)在,秦蒼對此人也算不得了解。
在多年前、鄢胥起義的事件中,蘇尹因為受傷被率先送入鄢胥城中救治,此后可以說并沒有過多參與到鏢師團隊的謀劃中,因此崔謬說他被記錄的篇幅甚少;后來整個馳義鏢局暗中遷至鄢胥三都,郭蒔槐與映輝在一次任務(wù)中喪生,而蘇尹則一度被當做泄密者、被迫接受審訊,雖最終無罪釋放,但余下三人不再合作;再后來,鏢局勢力徹底控制三都,楚衡成為城主,對蘇尹發(fā)布禁足令,而魄姑請纓駐守大墓,從此與世隔絕,三人立下誓言,再未見過面。
這些時日九澤攻擊鄢胥,秦蒼并不知道蘇尹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只是,他沉寂了那么多年,如今違背命令、逃至鄢胥,真的是為了與楚衡聯(lián)手嗎?
若如此現(xiàn)在他毫無忌憚、以鄺野安危要挾一個徒有其名的樂云傭軍首領(lǐng),又是圖什么呢?
秦蒼不相信他身后沒有助力。
“晚輩看人確實不太行。”
秦蒼沒有再詢問鄺野,反倒將話題一轉(zhuǎn):“不瞞前輩,前輩第一次來德武軍中勸我入灞燎時,我還當前輩是想要陷我不義。后來遇見崔博士,同去灞燎大墓,我才知道原來前輩竟然是想保護我!”秦蒼情真意切:“前輩,你我非親非故,你這樣救我,我簡直無以為報。我知道你們幾位鏢師都沒有后人,不如等你天年,我為你送終?。 ?p> 蘇尹知道對方是泄憤詛咒自己,笑起來,眼神依舊寬和。可是這笑聲讓夜晚的山嶺更加寂靜。
“你在疑惑我為何救你?想知道我是受何人差遣來救你?你不了解我,但并不相信是我個人想要加害鄺野,所以想迂回詢問,推測是誰抓走了他?”
“哎,離開西齊這幾個月,晚輩最大的感受就是在眾多前輩眼里秦蒼就像是一塊透明的絹紗,可以輕易看透、也可輕易拿捏。若是前輩們不想告知我的事情,我問了也是白問。就像現(xiàn)在,蘇前輩可以隨意揣測、左右我的心思,我卻只能乖乖回答。所以我剛才一來就率先詢問蘇前輩‘有何賜教’,這句話并非是想要喧賓奪主,反倒是最最真誠的!”
秦蒼已經(jīng)好幾日沒有合眼了,勉強靠著天華胄支撐至此,說完直接盤腿坐在地上,和暴斃的引路之人靠得很近,似乎有些冷,搓了搓手,最后竟然毫不厭棄地將死人身上的披風扒拉下來,不顧上面血跡、虱蚤攏在了自己身上。
“不過現(xiàn)在我至少知道,蘇前輩此前做法真的是為了保我小命。不論如何,秦蒼多謝。你瞧地上這人可就沒我這么幸運:他身上致命傷在背上刀傷,可是致死的原因卻是失血過多。能續(xù)命這么久,只為為我引路?!鼻厣n搖搖頭,又攏了攏身上的毯子,幾乎將頭臉都埋進去:“想必蘇先生的朋友已經(jīng)為您展現(xiàn)過類似‘神跡’了吧?”
“原來秦將軍已經(jīng)發(fā)覺了。”
蘇尹看看地上。她剝下尸身外袍,是為了查看傷痕?
“可是在大墓里,魄姑讓你看了案牘?”
“不曾。”秦蒼據(jù)實相告:“魄姑前輩說有些內(nèi)部之事不便透露。不過現(xiàn)在想來,這種‘神跡’晚輩未必未從旁處見過。您的朋友厲害得很,能為垂死之人續(xù)命,也能控人心神,讓普通人滿眼殺戮、不知疼痛,至死方休。秦蒼私以為,不論鄢胥黥兵還是哪一國重甲,都不如這樣的能力讓人垂涎。若是我,我也選擇合作?!?p> “秦將軍冰雪聰明,救你確實值得。”蘇尹笑了一笑,只是這一次他笑容詭異,這樣的神色秦蒼在不久之前曾見過。
“既然如此,在下就直言了。天華胄還在你身上嗎?”
秦蒼又攏了攏身上破布,徹底掩住口鼻,嘆了口氣,很是遺憾:“據(jù)我所知,臨南至寶已經(jīng)隨著原臨南少司命葬身西齊帝陵火海之中?!?p> “秦將軍所說是實話?
“蘇先生既已問到‘天華胄’,定然知道我與少司命的關(guān)系。這件事我也算親歷者,絕無虛言。倒是我依舊不能知道,蘇先生是替誰在問這個問題嗎?”
蘇尹搖搖頭。
“現(xiàn)在九澤軍已被黥兵覆滅,大勢已去。蘇先生卻還護著你背后之人??梢娞K先生為人忠義。”
蘇尹聽完又笑:“許久都沒有人用這二字評價過我了。”
秦蒼也陪著咧嘴“嘿嘿”了兩聲:“忠義是好,但最好是相互的。想必前來找蘇先生辦事的朋友中有人擅長用毒,其厲害程度放置四海數(shù)一數(shù)二。那我們就用你我都熟悉的東西做比喻,毒這種東西不在于來勢洶洶,在于神不知鬼不覺。好的毒蠱師就如蘇尹先生,可以藏身鏢局多年,在鄢胥三都中也活動自如,悄悄殺死身邊的人、敗壞身邊的事,卻又不至于即刻露出馬腳。”
話已至此,“蘇尹”感覺不對。如此寒夜,心肺中竟有一股灼燒感。低頭一看,竟真的咳出一口血。
“早就聽聞九澤暗部中竟有人能將易容術(shù)使得比白羽還厲害,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秦蒼站起身,扔掉披風:“只是你或許不知,蘇尹先生聽力幾乎已全喪,需要讀人唇語才能與人對話。你的外貌、口音都不成問題,甚至此刻你我周圍隱藏的眾數(shù)尸身,也可以另做解釋。但是我既已擋住口鼻,你卻仍能與我對話,這就真的解釋不通了。你是誰?你是讓我躲去大墓的人嗎?原本帶走鄺野的人是誰?”
秦蒼說話的方向,并不是沖著“蘇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