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來得很急促,蘇菱剛洗完頭,一邊用毛巾擦著頭發(fā)一邊上樓回宿舍,在門口正巧看見焦美玲拿著電話出去,一邊走一邊講,眉頭緊鎖。
蘇菱在寢室把頭發(fā)吹干理順,焦美玲還沒有回來,蘇菱想起她剛才的模樣,心想,難不成美玲的父親聯(lián)系她了?
蘇菱出了宿舍,走廊上沒有,她拿了傘下樓,先在房檐下等能避雨的地方找了找,都沒有,宿舍樓大門一出去就是操場,整個操場上也就有一顆早就不結(jié)果的老棗樹可以避雨,蘇菱打著傘往前湊了湊,發(fā)現(xiàn)樹下好像真的站著個人,她立刻走過去,果然是焦美玲在樹下,遠遠的,蘇菱就聽見她正激動地講著什么,隨后又突然沉默,一言不發(fā)。
蘇菱到了樹下發(fā)現(xiàn)這里也是濕漉漉一片,焦美玲的頭發(fā)已經(jīng)濕了,她趕緊把傘撐過去,焦美玲緩緩把手機拿下來。
“是你爸打來的?”蘇菱問。
焦美玲點了點頭。
蘇菱猜,應(yīng)該是沒要到錢。但還是說:“沒事,起碼他聯(lián)系你了?!?p> 焦美玲抹了下臉上的雨水,突然從指縫里傳出低語,“他怎么還不死呢……他怎么還沒有死呢,他為什么還不死呢!”
到最后簡直成了嘶吼,接著焦美玲就一邊踹那棵樹一邊喊著,“他怎么不死呢,他為什么不去死呢——”
蘇菱扔下傘去抱住她的腰,焦美玲的勁兒很大,蘇菱幾乎制不住她。
“美玲,別這樣?!庇晁蛟陬^上臉上,蘇菱有些睜不開眼,“你別這樣,你不是這么想的。”
“我就是這么想的!”焦美玲卻說,歇斯底里,“他什么都沒為我做過,他是個失敗至極的男人,丈夫,還有父親,他欠了別人欠了國家那么多錢,只為滿足自己的私欲,事發(fā)了只會躲起來連累別人,他怎么不死呢,他怎么還不去死呢,他死了我起碼就不用背負眼下這些了!”
蘇菱愣住了,忽然想起之前看的一本書,宮部美雪的《火車》,里面的新誠喬子滿眼血絲地翻閱著公報,為了確認有沒有類似她父親的人死去,她那欠了巨債的父親。仿佛是一邊翻一邊在心里喊著:快死吧,干脆死了吧。
如同魔鬼一般。
蘇菱在感到害怕的同時,又特別的想哭,美玲不是一個惡毒的人……
“他起碼讓你來這所學(xué)校了啊?!碧K菱說,因為被雨淋了,聲音也不住發(fā)抖。
焦美玲猛地回頭看她,然后伸手推開蘇菱,冷冷地說:“你閉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p> 發(fā)下通知書的那天,焦美玲已經(jīng)準備好去普通高中念書,她收到的是普通高中的通知書。那天父親又和人在家里打麻將,客廳里滿是煙味兒。焦美玲出來的時候,一個牌友問:“老焦,你家姑娘多大了,上初中還是高中啊。”
焦美玲的父親便回頭看看焦美玲,焦美玲回答:剛參加完中考,要上高中了。
牌友問是哪所高中,焦美玲如實說了,之后牌友便笑道:“老焦,這么有錢怎么不讓你家姑娘進重點,我侄子就是在市一中念書的,花不了多少錢——”
焦美玲的父親便笑了,一邊重重拍了一張牌一邊說:“我本來也打算送她去的,不就是錢嘛?!?p> 那天焦美玲的父親在牌桌上失去十來萬,九萬塊錢是打牌輸?shù)模O聨兹f是因為口嗨。
焦美玲就是這么進的市一中。
一如她的出生,并不摻雜什么真情實感,就那么促成了而已。
“你要是不想跟我玩了也不用非要留在這里。”焦美玲又淡淡地說,“我知道你肯定已經(jīng)不想跟我做朋友了,只是想扮演一個善良的人?!?p> 蘇菱愣了,隨即搖搖頭,“我不是。”
她不知道怎么解釋,也不需要解釋,她真的不是……
焦美玲沒有再說話,慢慢蹲下捂住了臉,肩膀不住抽動。
第二天兩人都感冒了,蘇菱反倒比焦美玲更嚴重些,杭牧過來給焦美玲送月考押題的時候,看著戴著厚厚口罩暈頭漲腦的兩人,眉毛微微皺了皺,然后下午他又來的時候,帶了兩盒感冒沖劑。
“這種的比學(xué)校醫(yī)務(wù)室的效果要好?!彼卣f,“在你們病好前我就先不過來了,免得被傳染,好好養(yǎng)病?!?p> 說完他就走了。
蘇菱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地說:“沒人性?!?p> 焦美玲甩了甩頭,往蘇菱和自己的杯子里倒上藥劑,便接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