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詫異，卻也聽話地收回了手。
“此珠有異，請王允許老臣檢視之?！贝荷昃龁⒆?。
“臣已經(jīng)檢視過了，并無異常。”景陽反駁道。
“景將軍稍安，這檢視的訣竅，可不是看一眼那么簡單?！贝荷昃淮麄冊俎q，直接吩咐寺人，“拿一碗清水來?！?p> 早有寺人領(lǐng)旨下去，端了一碗清水上來。
“再找來一條犬。”春申君剛要掏出自己的手帕，想想又放了回去，向景將軍請一方手帕出來。
景陽不知春申君弄什么玄虛，本能不想給他。春申君執(zhí)意要拿他的，楚王揮揮手讓他們趕緊，景陽只得掏出手帕給了春申君。
春申君用手帕裹了這珠子放進碗里，然后將浸泡著夜明珠的水拿去給牽來的犬喝。
大家都好奇而又緊張地看著那犬的反應(yīng)，莫非這夜明珠有毒？或是有什么妖法附著其上？能將犬置于死地？
犬鼻子極為靈敏，它好像聞到了水中有什么東西，聞一聞就走開了。再三牽過來都不要喝這水。不知何時周遭卻有了淅淅簌簌的聲音，幾只老鼠竟不顧殿中有人，迅速地奔到碗邊喝起了水，眾人知這水必有古怪，誰也不去驅(qū)趕那些老鼠，都等著看它們的反應(yīng)。那幾只老鼠直喝得肚皮鼓鼓，翻倒在地，口吐白沫而亡。
殿里一眾都是瞠目結(jié)舌。
“景將軍，我這檢視方法，你可有話說?！贝荷昃叩骄瓣柮媲埃咽峙吝€給他。
景陽本不信邪，卻讓春申君檢視出了問題，又借還手帕將他一軍，明擺著要讓他騎虎難下。他將軍出身，馳騁沙場什么陣仗沒見過，什么傷沒受過，哪在乎區(qū)區(qū)小毒，他大手一張，早將手帕團在掌里，往懷里一揣。
“此事蹊蹺，一碗水，怎能表明確是有毒，怎能知道毒定來自這夜明珠。”景陽出言辯解。
“這犬不飲此水，這鼠飲水致死，難道還不能證明水里有毒么？”李園轉(zhuǎn)頭詢問那位打水而來的寺人，“你這水從何處來？”
寺人回：“剛從殿內(nèi)水缸中舀出來的。”
王宮所用之水，分飲用之水、洗漱之水和灑掃之水。飲用之水從宮中水井打上來，存在各殿之內(nèi)的小水缸以備取用，只茶水需在廚房燒沸再端來。洗漱之水也是從水井打來，存在水房之內(nèi)的大水缸里，待洗漱時調(diào)和好冷熱水溫度才端到臥房中梳洗。灑掃之水則得殿外幾個大水缸收集的雨水。
這寺人聽春申君說要清水，便從殿內(nèi)的小水缸中取得，皆是宮中的飲用之水。
景陽見李園聽完點點頭，又緩緩開口，心知不好，卻也并不怕他。
“若這水里之毒不是來自夜明珠，難道來自殿內(nèi)小水缸，或是將軍的手帕？”
李園不久前剛被委任太傅，也就是太子的老師，國君的參謀，景陽是司馬，對外打仗時稱將軍，兩人的官階還是差得遠，他說完這句話后，感覺到了景將軍一股殺氣升騰，眼里直冒火星，自己也覺得最后一句似乎有些針鋒相對了，忙補道：
“臣也只是分析事理，妄加猜測而已?！?p> “這是好妄加猜測的么！”景陽抓住他的話柄，“剛剛是春申君臨時借用我的手帕，我為何要揣塊有毒的手帕！”
景陽顯然很是生氣。
“景將軍莫氣，確是沒有這個道理?！崩顖@和氣道，“咱們不是在研究到底毒從何來么?！?p> “你怎知這水里一定有毒？污水臭水犬也不喝，這老鼠不知從哪里來，若是喝水脹肚而死也未可知?！?p> 這理由牽強得連楚王都聽得目瞪口呆。
此時春申君家將回報東西已取來，春申君請王允許將東西呈上來。
四個人滿頭大汗地拽著四個角仍似十分沉重。幾乎是拖著一般將一個大麻袋拖到了大殿中間。
大家伸長了脖子，不知袋子里裝了什么，殿外的寺人、武士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春申君走到袋子前，將袋子打開，里面密密麻麻堆了許多竹簡。春申君從上面取出一個，緩緩展開。
春申君年過六旬，就著西天沉沉日暮的余暉，竹簡上的字卻也已是看不清楚。只聽報時聲響，酉時已過，殿內(nèi)殿外到了掌燈時分。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從大殿的后方緩緩行來，由遠及近。春日的傍晚天黑得早，此時殿外明晦之間，最是費眼。一隊四個寺人排列整齊，如四只流螢，從后殿蜿蜒轉(zhuǎn)來，登上了大殿的臺階。
那一隊掌燈寺人每人捧一燈爐，手持一個燈桿，井然有序地來為王宮大殿掌燈。殿外只殿門前有兩個半人高如亭子般的立式宮燈，燈罩很大，四周八面用薄絹罩住，需從下面伸進桿去點里面的牛油燈。那隊寺人中三人進了大殿，又分成三路，將殿中左中右的諸多燈盞一一點亮。只剩最后一個寺人留在殿外，照應(yīng)門口那兩盞宮燈。
殿外眾人早已習以為常，并沒人注意他們，都盯著殿內(nèi)動靜。李斯正好站在左首宮燈前面，把那掌燈寺人的一舉一動看得真切。這寺人看起來并不年輕，手法卻甚是生疏。因要點燃燈罩中間蠟燭，所以那燃燈的燈桿做得很長，寺人一手拿攜帶著火種的燈爐，另一只手執(zhí)燈桿去取火種，瞄了半天才算點著，點著燈桿只成功了一半，還要將取出火種伸進宮燈，點著里面的牛油，且不能將旁邊的燈罩燒著。
那寺人正全神貫注地做著手里的事情，冷不防有人和他搭話。
“你就是新來的寺人乙吧。”
那寺人驚訝地一抬頭，險些把燈罩燒著。
隨著殿內(nèi)燭光亮起，春申君的聲音緩緩傳來：
“臣聽聞楚王八年，蘭陵郡大旱，歲辭秋末，莊家顆粒無收，百姓家中少有余糧，多以樹皮草根為食，安陵君仍強征賦稅，一分不曾減免，餓死、淪為難民之家無數(shù)……
楚王九年春，蘭陵郡瘟疫四起，僅襄賁一城，十戶中有五戶染病，十人中有三人病死……
楚王九年冬，臣出任蘭陵令，以100石糧賑濟災(zāi)民，并于官學、醫(yī)館、道館設(shè)施粥點十數(shù)處，早中晚備有熱粥供人取食。廣招天下醫(yī)者義士，配制驅(qū)疫藥草發(fā)放百姓，普及預防、治療常識，瘟疫蔓延之勢漸緩，能人異士皆應(yīng)召出力，地方鄉(xiāng)紳卻裝聾作啞，原來其背后乃得蘭陵君授意，民脂民膏均由安陵君一人得之……
楚王十年夏，天降異獸于蘭陵，安陵君以為祥瑞，命該邑每戶交出一個幼子，每日殺一幼子煮成羹湯喂食異獸，該邑幾無小兒……
春申君讀著這樁樁件件，語氣并不沉重，眾人卻聽得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