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
一陣晚風拂來,窗邊一株瑞香花纖柔濃麗,芳香四溢,竟將酣然入夢的尤長安從夢中驚醒。
尤長安坐起身來,伸了伸腰臂,忽覺得身子有些酸痛,睜眼一瞧,她人沒在床上,不知什么時候竟睡到了地板上。
了無睡意,便扭頭向窗外望去,月光明凈如白玉,瑞香花枝椏斜映在紗窗上。一只螢火蟲從窗縫飛入,在暮色中一閃一閃。
這時外面隱約傳來幾聲竊竊私語,聲音極低。尤長安有些納悶,懶洋洋地起身點燈,走出睡房。下樓梯時,聽見開門聲,往樓下看去,燈光從言石的睡房里傾瀉出來。
古木從房里出來,正要抬腳走,忽然聽見前廳東側的一道樓梯里傳來輕巧的腳步聲。忙朝樓梯上望去,只見尤長安擎著一燈盞,纖身窈窕,邁步走下來,步子比早前醉酒時穩(wěn)了許多。
古木慌忙把手里的濕衣裳藏到身后,接著故意高聲道:“姐姐,你睡醒啦!”
房里三人聽罷,紛紛驚住,急忙忙把屋里收拾了一番。
尤長安走下樓梯,來到古木面前。
“我這都睡醒一覺了,你還沒睡?”
古木搔了搔頭,道:“我也剛睡醒一覺……”
尤長安往古木身后看了一眼,道:“今晚你和言石睡一起?”
“不是……”古木支支吾吾了半晌。
言石知古木不擅說謊,忙出來打圓場:“我們四人都睡不著,索性湊在一起談談心?!?p> 聽罷,江泉和姚臺點著頭,也都從臥房里出來。
尤長安沒有多說什么,擺手道:“那你們繼續(xù)談,我回去繼續(xù)睡?!鞭D身剛走出一步,身后陡然傳來咳嗽聲,有些疑惑,便回頭看。
言石見狀,忙抬手拍了兩下姚臺的后背,煞有介事道:“別怪二哥說你,讓你睡覺時蓋好被子,你偏不聽,這下好了,害了風寒吧?!?p> 姚臺領會,裝模作樣地咳了幾聲。
尤長安笑了一下,看上去并未生疑,沒一會兒就離開往樓上去了。
四人回到臥房,湊到床邊,盯著床上昏迷不醒的男子看,一頓發(fā)愁。
方才古木四人在鷺江邊發(fā)現(xiàn)這男子還活著,便將他帶回無名洞府,并給他換了一身干凈衣裳。這男子五官端正,樣貌不俗,只是額頭和臉都有擦傷,而且一直不見醒。
言石想了想,有些犯難:“大哥,這人該怎么辦?不如我們把他扔回江里?”
“那怎么行!再扔回江里,他還能活命?”
一旁的江泉插嘴道:“那扔路邊?他醒后,便自己走了。”
古木搖頭道:“眼下你知他能不能醒,什么時候醒?”
江泉答不上來,便收了聲。
四人又陷入一陣沉默。
“這人是誰?”突然有人問道。
江泉推了推旁邊的姚臺,說:“你都不知道,我怎會知道?!?p> 姚臺一臉茫然,道:“你推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問的?!?p> “嗯?不是你么……”
四人這才后知后覺,聲音是從后面?zhèn)鱽淼?。他們扭頭一看,立時驚住,尤長安正坐在圓桌前,愜意地喝著酒。
古木略顯尷尬,開口道:“姐姐……你不是去睡了么?”
“沒睡,”尤長安纖指捏著酒壺,“我只是去拿壺酒而已?!?p> 酒?古木拿過酒壺,嗅了嗅,頓時一股酒香撲鼻。他又驚了,這酒不是別的酒,正是清廝釀!
“這酒不是讓我們藏起來了么?怎么……”古木看向言石,“二弟,你沒把酒藏起來?”
言石露出一臉無辜狀:“我明明藏了!”
尤長安笑道:“他藏了,只不過又被我找出來了?!?p> 古木頓時想起,長安姐姐在這無名洞府住了這么些年,找一個區(qū)區(qū)藏酒地,自然難不倒她。當時并未考慮到這點,這以后若再想藏酒,恐怕難了。
尤長安把酒壺要了回來,悠悠地呷了一口酒,站起身,走到床邊,掃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男子,問:“他怎么會在這?”
古木不再隱瞞,把言石撿到包袱,以及他們四人在鷺江邊遇見這男子的經(jīng)過描述了一番,并從柜子里拿出撿來的包袱,放到桌上。
“看他臉上的傷,應該是從山上摔下來的?!?p> 旁邊凳子上放著從男子身上換下來的濕衣裳。古木的腳不小心踢到了凳腳。突然,一個木塊從濕衣裳里掉出來,“咣當”一聲落在地上。他撿起來看,是一面木牌,松氏宗門給自家弟子派發(fā)的木牌,牌上鐫刻的姓名為:時不羽。
按照松氏規(guī)矩,外姓弟子持木牌到宿城的曲徑松山拜師學藝,行拜師禮之后,才能持銅牌。
古木納悶道:“這男子既是松氏弟子,不去宿城,來宛城做什么?”
“大哥,你不知?”言石娓娓道來,“近來竹氏要在風回竹苑開辦學堂,松氏和梅氏都派弟子前來參加,想必這男子也是其中之一?!?p> “竹氏?”尤長安若有所思。
“姐姐也聽說這事了?”
“沒有,只是今天碰巧在街上撞見竹氏弟子?!?p> “哦?聽說竹氏弟子難得下山。這次下山,恐怕是為學堂的事做準備?!?p> 言石又絮絮叨叨地說了一些關于竹氏的事。這些都是他從街頭巷陌聽來的。
很快,尤長安就喝完一壺酒,站起身,打了一哈欠,道:“實在困了,早點歇息吧?!?p> 見尤長安抬腳要走,古木忙追問:“姐姐,這男子該怎么處置?”
尤長安拍了一下古木的肩膀,笑道:“人是你們救的,要怎么辦,你們自行決定!不過,這無名洞府多他一個,倒是不多?!?p> 古木臉上露出悅色,道:“等天一亮,我就給他找大夫?!?p> ***
十里藕花湖,一片澄碧。
新生的綠萍,鋪滿水面,一條小船蕩漾在湖中。尤長安倚在船邊欄桿旁,淺醉閑睡,酒壺從纖手滑落到船板上。
忽然,水珠濺起,灑在尤長安的面龐上。她漸漸醒來,睜開雙眸,瞧見古木四人正站在湖里。尤長安看過去時,他們忙低頭,裝模作樣捕魚。她笑了笑,坐起來看他們戲耍。
古木攜竹筐跳到船上,把竹筐往船板上一放,樂道:“姐姐,你看!今晚可以當下酒菜!”
尤長安往竹筐瞧了一眼,只見滿筐魚蝦,肥美誘人。
“姐姐,剛才我找了大夫給時不羽醫(yī)治?!?p> “哦?大夫怎么說?”
古木蹙眉道:“大夫說他全身筋骨皆斷,且有內(nèi)傷?!?p> 尤長安頓了頓,果不其然,這與她的判斷一致。
古木見時候不早了,和尤長安說了一聲,便下了船。把竹筐挎在肩頭,和言石三人說說笑笑往回走。
漸漸的,言石的腳步變慢,落在了后頭。他忽覺胸口窒悶,幾欲喘不上氣,沒一會兒便腹腔絞痛,腸肚燒灼,緊接著頭暈目眩,雙腿癱軟,摔倒在地。
“大哥……”
古木一聽喊聲,扭頭看,見言石正躺在地上,忙跑過去將他扶起。
“二弟,你怎么了?”
言石面容蒼白,隱隱透著一點青,兩片薄嘴唇顫了顫,之后再沒反應。
古木知江泉跑得快,忙吩咐道:“快去找姐姐!”
江泉著急忙慌往藕花湖趕去。剩下古木和姚臺,兩人合力將言石抬回臥房。
沒多久,尤長安走了進來。路上,江泉已把大致情況跟她說了一遍。尤長安走到床邊看了看,見言石面色透青,嘴唇發(fā)紫,道:“他中毒了!”
古木三人聽后,大驚。
“姐姐,你可有法子救他?”
“扶他起來!”
古木忙將言石從床上扶起。尤長安從腰間拿出一個白色藥瓶,倒出一粒藥丸,放進他嘴里,隨即吩咐道:“去拿壺酒!”
江泉急忙轉身出去拿酒。沒多時,便攜了一壺酒快步走進來。
尤長安接過酒壺,呷了一口酒,道:“好了,讓他躺會兒吧!”
古木三人看愣了眼。
江泉更是疑惑,道:“長安姐姐,這酒不是給言石解毒用的么?”
尤長安笑道:“不是!這是我自己要喝的。”
“那二弟他怎么樣……”古木話未完,忽然聽見言石的咳嗽聲。
見言石醒來,古木喜出望外,問:“你現(xiàn)在感覺如何?”
言石又咳嗽了一下,道:“還是有些不舒服。不過,比剛才好多了。”
尤長安點了點頭,道:“你體內(nèi)的毒只是暫時抑制了,并沒有清除。你吃了什么不該吃的東西,為何會中毒?”
言石細細回想了一番,忽然想到了昨晚,道:“昨晚我拾到那個包袱時,里面除了金銀珠翠外,還有一個果子。我當時覺得扔了浪費,就吃了?!?p> 古木聽罷,道:“難道是那果子有毒?果子是從時不羽包袱里找出來的,亦或是他下的毒?”
江泉捏緊拳頭,恨恨道:“好一個時不羽,竟敢下毒害二哥,我去找他!”
姚臺拉住他,道:“時不羽現(xiàn)在昏迷不醒,你去找他也沒用。”
尤長安搖了搖頭,道:“果子無毒!若是果子有毒,昨晚就該毒發(fā)了。”
言石躺下歇息后,四人出了臥房。
古木快步追上尤長安,問:“姐姐,難道就沒有辦法救二弟么?”
尤長安沉吟道:“雖不知言石中的是何種毒物,但從毒癥來看,眼下只有百年竹液可解他體內(nèi)之毒?!?p> “百年竹液?”
“即是生長了至少三百年的竹子,制成的竹液。百年竹液,性本無毒,能隨其他藥物之性,解劇毒。不過,要找到生長了三百年的竹子,并不容易!”
江泉思忖了片刻,猛地拍了一下額頭:“我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我曾聽人說,風回竹苑有一片竹林,花不敗,竹不死,已有數(shù)百年??墒沁M出風回竹苑,談何容易?”
“你忘了,有時不羽!”姚臺插嘴道,“他此行就是去風回竹苑,我們可以冒充他混進去?!?p> 古木點頭,心想這不失為一個好法子。從時不羽持木牌這一點來看,松氏弟子應該沒見過他,那么竹氏就更不可能見過他。此時古木心里已暗自做了一個決定。
夜深霧濃,月色朦朧。
古木趁大家睡著之后,悄悄起床,從衣柜里拿出白天已收拾好的一個包袱,背起出門。來到門前,腳步聲驚起了樹上的夜鶯。
門前蒼藤翠樹。藤蔓從樹上垂下,隨風搖曳,輕輕拂過欄桿。暮春時節(jié),正是藤蘿吐艷之時,枝蔓上開著淡紫色的花,燦若霞光,且散著一股幽香。
古藤鄰近有一花架,是年初時言石搭的!
言石比古木心細,剛搬來無名洞府那天,看到門前這棵古藤樹,便說要搭一花架,好讓枝蔓攀附在上面。后來,不出兩日,便有了這花架。
想到言石身中劇毒,隨時可能喪命,古木心頭一酸。
“回去吧!”突然,一個嬌嗔慵懶的聲音傳來。
古木猛然一驚,忙收起心緒,問了句:“何人?”
聽聲音好似從古藤樹那邊傳來,他探步走去。
這時,古藤樹蔭下亮起一盞燈籠。尤長安倚坐在古藤樹旁,手捧一酒壺,悠悠啜飲。燈火映著面龐,容光艷麗,恰似出水芙蓉。
“姐姐?”
尤長安醉眼迷離,望向古木,問:“你要去風回竹苑?”
古木一怔,隨即點了點頭,道:“我去取百年竹液回來救二弟!”
尤長安輕笑一聲,道:“他們雖沒見過時不羽,但修煉之人和普通人始終不同,不會看不出來!”
“可是,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二弟毒發(fā)身亡么?我做不到!”
尤長安站起身,提起燈籠,曳動如云般的裙裾,邁著醉步往回走。
“回房好好睡一覺!明天就有辦法了!”
“姐姐……”
“不信?我用清廝釀作擔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