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未央
夏日炎炎,連著多日我都不曾出門,每天呆在房中很是無聊,這個時候我無比懷念現(xiàn)代的空調(diào),由于沒怎么花心思,天上人間的生意每況日下,從大紅大紫到門可羅雀,不過短短一年的時間,我還記得去年的這個時候,花魁大賽上蓮姬一鳴驚人,若盈光彩奪目,玉環(huán)圓潤動人,如今逃亡的逃亡從良的從良,剩下若盈,也不知道是何結(jié)局。
“小姐擦擦汗”明月打了一桶井水過來,我趕緊接過在井水中泡過冰涼的毛巾,擦了擦臉,頓覺清爽無比。
“等太陽下山我?guī)銈兂鋈ス涔?,吃點好吃的”我說。
采雪立刻興奮道:“太好了,我也好久沒出門了”。
“小姐要不要跟王爺說一聲?”明月猶豫的語氣。
說起來,這段時間玄晨來我這里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一個月幾乎有大半個月我都是獨守空房,杜心兒再也沒有過來找我麻煩,即便在花園里遇上她也是遠遠的避開了,一時間我就像雍王府的隱形人,沒有人搭理我,崔管家的態(tài)度倒是不冷不熱,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他有求必應,總之是吃得好睡得好。
“跟他說什么?我們自己去便是”我回過神來,堅定的說道。
傍晚的時候,我領著明月采雪二人從后門偷偷的溜了出來,夕陽西下,映紅了大半個天空,暑氣并未散盡,走在路上,地面的溫度透過鞋底傳到腳上,我只得加快步伐。
到了醉仙樓,我選了個包廂,一口氣點了清燜大蝦、叫花雞、五香牛肉、紅燒脆筍、香菇菜心、油炸鱸魚、百合肉片湯七個菜,采雪看著我小心翼翼問道:“小姐我們吃得了這么多嗎?”。
我淡淡一笑:“慢慢吃,總會吃完的”。
這大概是我們主仆三人第一次外出吃飯,因此采雪和明月都非常拘謹,其實剛才上樓時我也注意到了這里的客人基本上全是男人,偶有幾個女子不過也是賣唱的,但我們現(xiàn)代人外出吃飯不是再平常不過了,于是我也懶得理會,只顧著自己吃了起來。
“這里的廚子比王府的廚子還厲害”采雪吃了一口牛肉滿眼放光,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許是這里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而我們?nèi)擞种活欀燥埐⒉欢嗾f話,因此隔壁的聲音不時傳來,隱約有些耳熟,我放下筷子仔細聽了一會,忽而笑道,起身跑了出去,敲開門,果然見到玄清和幾位大人在吃飯,一旁還有幾個唱曲的姑娘。
玄清見了我極其意外,我看著他笑而不語,這是旁邊一位男子見我們二人眉目傳情,自覺關系非同一般于是曖昧的笑道:“八皇子果然是風流之人,在這里居然都能遇上紅顏知己,這位姑娘如何稱呼?”,他的話讓我和玄清都有些尷尬,畢竟堂堂的郡主私下跑來這種地方實在是有些放肆,這時明月和采雪趕了過來,正欲開口說話,我忙喝退了二人,起身做了揖“小女子不知道八皇子殿下在此處宴請幾位大人,冒犯之處還請原諒”,說完便退了出去。
我們?nèi)嘶氐窖砰g,不多時玄清就跑了過來,“你那幾個朋友打發(fā)走了?”我問,玄清笑了笑:“什么朋友,不過是閑得無聊一起出來玩玩。只是沒想到在這里能遇見你”,我得意的笑道:“這里莫非只有你們男人能來,我們就不可以了?我也是無聊才出來玩玩的”。
明月和采雪見我們二人聊得起勁,一個個低著頭不敢說話,我嘆了口氣看著玄清道:“不如去若盈那里坐坐”,玄清搖了搖頭:“只怕她不肯見我”,我一聽這話,立刻來了興趣,“明月采雪你們把菜端去外面的桌上慢慢吃,若是八皇子的隨從也沒有用膳,你們就一道吧,只是看著別讓人靠近這里”
“行了說吧”房間里只剩下我們二人。
玄清燦爛一笑:“你還真是關心我,有這樣急著聽人家揭傷疤的嗎?”
“你要當是傷疤,還有心情來這里喝酒?”我反駁道。
玄清正色道:“我跟若盈說明白了,會好好照顧她然后給她找戶好人家”。
我有些詫異:“你原是知道她的心意的,為何又如此呢?”
玄清深深吸了口氣:“從開始到現(xiàn)在我對她都沒有男女之情,只是念在她曾經(jīng)幫過我的份上才替她贖身,如今她在我身上費這些心思只怕最后更加傷心”
“你們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若是你嫌她出生低微也可以給她換個身份,納個侍妾總是可以的”我說。
玄清聽了我這番話,似乎有些動怒:“既然不愛她又何必耽誤人家呢?我斷然不會做這種事的”。
我被他的語氣嚇了一跳,心想自己確實不該如此看他,玄清雖然離經(jīng)叛道,在男女問題上卻是守身如玉,至今都沒有一個侍妾,也難怪有人懷疑他身體有問題。
“她現(xiàn)在傷心比以后傷心好,過些日子總會想明白的,改天我去看看她”我柔聲安慰道。
得知赤念和天玄聯(lián)姻之后,西聯(lián)國君暴跳如雷,不日集結(jié)二十萬大軍直壓天玄邊境,其實之前早已知道西聯(lián)國意欲來襲,只是沒想到與赤念聯(lián)盟失敗的西聯(lián)國這么快就找到了支持者,這就是雄焰國,雄焰內(nèi)戰(zhàn)剛停,新君即位,迫切需要外援,于是投至西聯(lián)麾下,雄焰原本實力強大,只是戰(zhàn)爭勞民傷財,國力大打折扣,盡管如此,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赤念與南國顧忌它的存在,不敢貿(mào)然出兵援助天玄,天玄王朝玄帝二十四年七月十六日,皇上派榮王為主帥,杜尚書為軍師,兵部侍郎曹毅驍騎都尉白辰琪分別為副將迎戰(zhàn)西聯(lián)國,這個安排讓我們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然而一段悲壯的歷史在無數(shù)的偶然事件與必然事件的交織中爆發(fā)卻是不爭的事實。
戰(zhàn)報每日從前線傳來,喜憂參半,皇上擔憂不已,再次病倒,因此朝中主要由左右兩位丞相主持大局,而玄凌和玄晨迫于彼此的存在,均是小心翼翼的行事,整個皇宮籠罩在一層慘淡的云霧中。
每日玄晨回來我都是小心翼翼的伺候著,并非我的性格有了多大的轉(zhuǎn)變,只是不希望這樣的緊要關頭讓他分心,如今外面已經(jīng)謠言四起,紛紛揣測皇上遲遲不立太子的原因是什么,而更有甚者私下揣測皇上龍體違和,一旦出個意外,會不會重現(xiàn)為奪皇位諸位皇子兵戎相見的慘況。于我而言,若是榮王得勢,我的苦日子就來了,杜心兒是他的心上人,指不定怎么整我,只怕到時候玄晨有意幫我也無濟于事;玄凌登上皇位,對我將是莫大的諷刺,我想象不出今后將如何與他相處,而慕容嫣嫣成為一國之母又是否能對我輕易釋懷;至于玄晨,一旦君臨天下,后宮三千佳麗中我能居于怎樣的位置?每每想到這些,我都頭疼不已,一個三岔路口,卻沒有一條路是走得下去的。
“你在想什么?”玄晨放下手中的書卷走了過來,昏黃的燈光下,我看著他疲憊不堪的臉,有些心疼,“這個送給你”我從枕下取出那款梅花手絹,玄晨眼中一亮,緩緩的打開,“你繡的?”他笑著問道,我點了點頭“最喜歡的花梅花,最喜歡的顏色藍色”,“清晨?”他輕輕念著,“我會一直帶在身邊的”玄晨柔聲說道。
“剛才你在想什么?”玄晨再次問道,我想起之前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如何能說出口,于是抱緊了他“沒什么,只是看你最近都瘦了,有些心疼”,玄晨淡淡一笑,扶我坐了下來“即便我不說,從你哥哥那里你也會知道,父皇病重,玄榮出征,我和玄凌如何能錯過這樣的機會?”,“哥哥從不跟我說這些,只是有些事情想想也能明白,榮王若是也在朝中,只怕更復雜”我解釋道,玄晨平靜的看了看我:“他在不在都不重要”,我看到他眼中一絲冷漠的神情,許久以來他在我面前從未如此,不覺心中一冷,“你怎么了”覺察到我的不適,玄晨趕緊問道,“有些困了,不如早點休息”我含笑看著他道,玄晨目光中閃過一絲狡黠,飛快的在我額上親了一口,“你先睡吧,我還有事情”,我只能無奈的點了點頭。
夜晚,細雨霏霏,空氣中搖動著晚夏的氣味,我和若盈煮了茶就著昏黃的燭光,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自從上次答應玄清以來,我還是第一次來這里,眼見若盈愈加清瘦的臉龐,我也有些傷感。“八皇子待我已經(jīng)極好,是我自己沒這樣的福氣”若盈眼睛里淚光閃閃,如黑暗中的螢火蟲,此時她自顧自的沉醉在往事的回憶里,表情迷茫,“回憶是一劑毒藥,若是能夠忘記的就忘了吧,好好想想日后的生活,他一定會竭力替你尋一門好親事,斷然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如今跟誰在一起于我來說都是一樣的,王妃你沒有經(jīng)歷過這些,是不能明白的”她笑得凄涼無比,我如何能不明白?從立羽到玄凌,我不是輸給了感情就是輸給了權(quán)利,記憶如淚水澆灌出的花朵,在寂寞的深夜里獨自開放,在每一個清晨化做煙塵。一聲淺笑,一段傷情,心頭的絲絲嫣紅,不再愈合。
“喝茶也能醉么?”我搶過她手中的茶壺,給自己沏了一壺茶,覺察到自己的逾越,若盈有些拘謹:“王妃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微微一笑:“我明白的,你不用緊張,只是有些話我得告訴你,對于一個女人來說無論地位有多高貴,她都會有自己的傷痛,只是被表面的繁榮假象所蒙蔽,有時候連她們自己都不知道是真是假”,若盈皺了皺眉,似乎沒明白我的意思,“今日他拒絕了你所以你很難過,但是這樣的難過比起他給了你希望之后又拋棄你時帶來的痛苦是微不足道的,沒有得到就沒有失去”我說,若盈思慮了片刻:“八皇子不是那樣的人”,“正因為他不是那樣的人,我想他若是愛上一個女人就會永不變心,任何其他的女人都分不了他一絲一毫的感情”,“被他愛上的人一定很幸?!比粲瘒@了口氣,我和玄清認識許久以來,從未聽他說起過哪個女子,我自己也不明白他究竟喜歡什么樣的,想起初識若盈時,是怎樣的驚為天人,在天上人間時也不止一次為她的才華和品行所折服,然而再完美的女子在愛情面前似乎都變得卑微,可以不計較形象,不計較后果,若是很多年后我們回過頭再來看這些,會不會為曾經(jīng)的勇氣所感動也為曾經(jīng)的幼稚所不值。
再坐了片刻,我便起身告辭,回到房間采雪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見我和明月回來了,她忙起身,“王爺來過嗎?”我問,采雪搖了搖頭“想必今日是宿在王妃那了”,我不動聲色的坐在梳妝臺前,將頭發(fā)拆散開來,發(fā)髻上的首飾掉了一地,聽著清脆的聲音,采雪和明月慌忙蹲下身來收拾,梳著一頭烏黑的長發(fā)看著鏡中自己的臉,我在想這樣的夜晚于我來說再熟悉不過了,從選擇玄晨的那一天起就已經(jīng)預料到,我掙扎過,恨過、痛過,卻無濟于事,今日跟若盈說的那番話又何嘗不是說給自己聽,可惜為時已晚,這一刻我也在想能夠嫁給玄清的人是何等的幸運,擁有的是一個男人的全部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