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徐家寨這樣的地方，靠山靠水，珍饈玉液未必有，但野味兒和高粱酒肯定是不會少的。徐毓升尋到月娘嫂子，先炒了一個野豬的后腿肉，抱了一壇埋在后院地底下快十年的好酒，再拿上兩個土坯的大酒碗，趕著緊就給裴莘漁端進了屋。
廚屋里頭，韓月娘還割了條醺制好的鹿腿，在肉上面劃拉上好幾條口子，用桐油燒上柴火，緊著時間準備做一條烤鹿腿過去。
徐毓升把酒給裴莘漁倒上，又盛了一碗米粥遞過來，再撕了些麥餅也放過去，然后自個兒也坐下，朝裴莘漁說道，“嘗嘗，月娘嫂子炒的野豬肉，不知道合不合師妹你的口味?！毙熵股琅彷窛O是口味刁鉆之人，怕這山野粗食讓她吃得不痛快。
裴莘漁呆呆地點了點頭，拿起竹筷，端起粥碗，吹著碗邊兒淺淺抿下一口，然后便夾起大片兒的豬腿肉塞進嘴里，“嫂嫂的手藝真不賴……好吃！”
一片大肉下肚，裴莘漁端起酒碗，跟徐毓升碰了碗，然后仰頭就是一飲而盡。
然后裴莘漁就一直沉默地吃肉、喝酒，再吃肉、再喝酒……等著腹中半飽，腦中微醺，裴莘漁突然放下竹筷，喝了一口粥，然后朝徐毓升問道，“師兄不回洛黛山嗎？聽綰姐姐說，已經出來一個多月了吧?！?p> “跟山長告了假的，說家里有些事要處理。”徐毓升嚼著麥餅，回道。
裴莘漁夾了一撮腌蕨菜，刨著米粥一并入口，解了獸油炒野豬肉的膩味兒，然后又問道，“師兄其實都知道了吧？”
徐毓升動作一頓，點頭回道，“盧師妹都跟我講了?！?p> “綰姐姐沒事兒吧？那天那么兇險?！?p> “她沒事兒，好歹也是虛境宗師，神魂略有震蕩，修養(yǎng)幾日就好了?！毙熵股龘u了搖頭，接著說道，“她讓我轉告你，說錦兒已經安頓好了，接到了禹都城中。雖說禹都的都天大陣被毀，但姜氏已著手在禹都建十二品乾坤六爻大陣，禹都應該還是蒼域最安全之地?！?p> 裴莘漁想了會兒，說道，“師兄，讓綰姐姐帶著錦兒離開禹都吧。六域百族肯定會趁人族衰弱之際進攻蒼域，人族勢大，他們不可能在意攻城略地，要讓人族大亂，禹都是必取之地，姜氏是必滅之族，只有這樣，人族才會群龍無首?！?p> “我知道，”徐毓升點了點頭，他所想與裴莘漁也差不多，“妖魔鬼巫靈蠻……這些異族，有想占據蒼域，為族群謀一富庶之地的，也有想借機掀起大戰(zhàn)，以殺悟道的。盧師妹說四位大將軍都受了重傷，即便趕回去，怕也難抵擋異族的攻勢……若北齊南唐肯出兵，或者形勢會好一些……”
裴莘漁一笑，搖頭說道，“不會的，他們不會出兵的。”
“為什么？人族存亡一體……”
“相信我，徐師兄，不但北齊跟南唐靠不住的，大夏諸多門閥世家也是靠不住的……”裴莘漁不知道為何自己會生出這樣的想法，不會越是細想，越覺得可能，“多好的機會啊，天道有缺，強者證圣，這樣的亂世，才是那些高位者想要的。百族之間本身就有仇怨，夏國是因為它太過強大，又占據了六域最富饒之地，才會惹得百族來攻，而人族一旦失去夏國這個最大的威脅，百族之間的廝殺肯定會掀起。那些世家，何苦要為夏國殉葬？”
“當真會如此？”徐毓升不是沒想過六域的局勢會亂，但人族這兩千余年來，一直都以一族之力威壓百族，如今四鎮(zhèn)五府十九衛(wèi)軍尚在，門閥世家的武道主力也尚存，百族要滅人族，怕也不是一朝一夕、輕而易舉之事。
可按照裴莘漁分析的，人族自身就心不齊，更有些狼子野心之輩也想趁天道有缺這樣數千年難得一遇的機遇破虛證圣，這些人，未必就不想六域大亂，未必就真心為人族考慮，甚至可能有一些人還起了證圣、封皇、開國這樣的幻想……
而皇朝偉業(yè)一旦功成，又不知將埋下多少尸骨。
裴莘漁朝徐毓升看了一眼，想起了那日離開禹都去煌谷關前，鄭妤蕎找她說的那番話，現在想起來，她們這些人，其實早已入局，“人心難測，誰又說得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