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上燈會的線索
灰云隨風(fēng)游動,緩慢輕柔地遮擋住夜色幕布下的圓月。月華不再,眾人皆是惆悵輕嘆。而伴隨著一陣驚呼聲,女子仰首上望。那云兒又被夜風(fēng)吹散,散落在空寂的夜色中,悄然消逝。
圓月高懸穹頂之上,眾人嬉笑側(cè)目,舉杯換盞,重又恢復(fù)了賞月的興致。
每逢佳節(jié),這城中的攤販便是最為具有節(jié)日氣息的群體。從他們的臉上,你可以看到汗水、還有汗滴滑過的上揚的嘴角。他們熱絡(luò)地叫賣,倒是顯得這節(jié)日氣氛更為濃厚了。
“這位姑娘,看個相罷?!?p> 白須老者頭戴灰色的布帽,隱約漏出花白的發(fā),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手握幡布下的竹竿轉(zhuǎn)了過來,幡布上毛筆行書寫道:周易起名,卜卦算命。還有兩列小字:天地萬物無所不知,陰陽八卦生死明了。
她腳尖輕轉(zhuǎn),眉微微上揚,面朝卜卦攤坐了下來。若是以前,她是決計不信的。只因為去地府走了一遭,又換了容貌,一切都像是在夢境中,卻又真切的發(fā)生。
“請問小姐生辰八字?!?p> 她提筆寫在黃紙上,遞了過去。老者微笑,取三枚錢幣放進龜殼,口中念念有詞,左手扶住龜殼,搖晃后撒在桌面。
“因緣際會,和合而生?!崩险呔従忛_口。
“何意?”
老者張開手掌,用指尖在掌心劃了個“情”字,“無論小姐遇見何人,他一定是小姐生命中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人,絕非偶然?!?p> “逃,無用?!?p> “迎,無功?!?p> 她的眉頭緊蹙,“這么說來,是不是無論我做什么都是一樣的結(jié)局?”
而這結(jié)局,是好是壞呢。
“小姐,小姐!你怎么到這兒來了,煙柳找了你老半天呢?!睙熈坟詳偟睦险呤┒Y,而后看向她,喜氣盈盈,“我剛聽說,扶蘇公子也來中秋會了,正在前面鳳凰臺呢?!?p> ————
孟無顏垂頭看了眼身上的古式衣裙,心中五味雜陳,終是輕嘆一口氣,掀起布簾走了出去。此刻暮色已濃,一輪圓月掛在幽藍色的蒼穹,月華如練,繁星漸隱。
月下的古城墻蔚為壯闊,行客絡(luò)繹不絕,古燈布于兩側(cè),燈火輝煌。
“她來了?!鼻窈杖徽f。
閆奚澤抬眼望去,孟無顏著淺色素錦外衣,絲錦腰帶穿過腰間,挽了個長結(jié)輕垂而下。刺繡彼岸花在殷紅的云錦裹胸上妖冶奪目,長裙上若隱若現(xiàn)的花枝在月華流動之下隨著她的步履搖曳盛開。
發(fā)飾極為簡單,只一枚殷紅發(fā)簪挽起青絲,卻更襯得膚色白皙,眉目如畫。柔和的妝容下,那抹緋色透出捉摸不定的情愫。
而她紅唇勾勒出的那抹笑意,在看見閆奚澤時突然靜止,眉間染上淡淡的冷清。
閆奚澤身穿玄色錦衣,舉手投足間散發(fā)著華貴之氣,與這身古式裝扮毫不違和。不,或者說,他就是辛扶蘇當(dāng)年的模樣,相差無二。只是辛扶蘇假意表現(xiàn)出的溫潤如玉,在他這變?yōu)闇喨惶斐傻挠狻?p> “真像是畫中走出來的古人?!鼻窈杖浑p手叉腰,一幅不可置信的模樣。
孟無顏掩唇輕笑,盡量讓自己表現(xiàn)得自然?!扒駍ir這身裝扮也是英武逼人,像古時候的將軍?!?p> “我呢?”閆奚澤眉輕輕上挑,來到孟無顏面前。
“你?”孟無顏抬眸,眼珠輕轉(zhuǎn),手遮掩在唇邊輕聲說,“像南風(fēng)楚館的公子?!?p> 閆奚澤不解,追問道,“南風(fēng)楚館是什么?”
“那就勞煩閆大狀自己想咯?!?p> 這幅裝扮讓孟無顏心猿意馬,于是后退一步,經(jīng)側(cè)面來到余沛恩身前,不再與他糾纏。
“怎么沒瞧見江少和奎娜?”
“他們先上城墻了?!庇嗯娑饕灰u鵝黃色宮裝,儼然大家閨秀的溫婉模樣。
邱赫然抬頭看月色,“咱們也快出發(fā)吧。這古城墻十余里呢,晚了可就逛不完咯?!?p> “這城墻竟然那么長的路程?!庇嗯娑魈崞鹑箶[,跟著閆奚澤上了古老的石階。
邱赫然嫌臺階麻煩,一個箭步跨兩級,沖到最前面。孟無顏則拾階而上,跟在最后。
城墻呈回字形,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皆有有階梯。但這活動的入口只開了南北兩面,他們現(xiàn)在所處的入口便是南門。孟無顏看著腳下的仿古青磚,不禁感慨萬分。這古城墻曾面目全非,也在歲月流轉(zhuǎn)中磨損,卻在數(shù)年后的現(xiàn)在修繕多次,成了人們探尋的景點。
這歲月長河,時代變遷,留下來的終究還是黃土、山石。
她微微抬頭,前方那抹暗藏心底的背影映入眼簾,仿佛穿越歷史的塵埃,如夢似幻。清風(fēng)朗月,月下歸人,實在讓她心猿意馬,意難平。
偏偏此時閆奚澤來到她身邊。
她垂眸提著裙擺,悶聲說:“你為什么不走到前面去?”
“為什么要去前面?”閆奚澤反問。
“那我去了?!?p> 孟無顏逃避似的踏上石階,手卻被閆奚澤反握在手心,這炙熱讓她無暇掙脫。
“你的手很涼,剛才應(yīng)該挑厚些的衣裙?!?p> 晚風(fēng)拂過,吹散幾縷發(fā)絲。孟無顏竭力平定心緒,不受辛扶蘇的干擾。她的視線掃過閆奚澤,“閆大狀在關(guān)心我?”
“易寒也來了茨城,之前我用你男朋友的身份出現(xiàn)過。這次自然不能讓他看出破綻?!遍Z奚澤不大自然地抖了抖寬松的衣袖。
“他也來了?”
“是。那份名單有許多涉及私下涉黑的商政人物,現(xiàn)在逐一被清理,起訴。他們總會有懷疑,尤其是中間人易寒。他現(xiàn)在的日子并不好過,也正因為如此,才會把最后翻身的機會寄托在追查你背景上,也許能給那些人一個交代?!?p> 這么一說,孟無顏陡然從心底頓生可憐之感。若不是她插手,也許易寒還混得風(fēng)生水起。不對,也不全然是這樣,若沒有遇到她,閆奚澤也有其他的法子罷。
閆奚澤微彈她的額,“想什么呢?!?p> “既然易寒當(dāng)中間人的事情那么明確,為什么不定他的罪?”
“要定他的罪,只能找其他由頭?!遍Z奚澤笑得疏朗,開始解釋:“現(xiàn)在名單上的人至少有一半還在調(diào)查之中,尚未收集到可起訴的證據(jù)。若是貿(mào)貿(mào)然先抓了易寒,豈不就等于告訴他們:嘿,你們被警署盯著,快銷毀證據(jù)?!?p> 孟無顏恍然大悟,不敢相信自己何時變得這么愚鈍,連這點都想不通。
兩人踏上最后一步石階,來到城墻之上。
城墻約莫三丈寬,古式的攤販整齊排列兩側(cè)。數(shù)百盞古代紗燈順著回字形城墻排列,每一盞燈紗罩上均繡有不同的紋樣與詩詞。燈尾絲穗隨風(fēng)飄舞,真是像極了那個秋夜。
行客摩肩接踵,已經(jīng)看不見邱赫然和余沛恩的身影。閆奚澤微微調(diào)整,手握的緊了些,“手機都放在更衣室中,你可得跟緊我,走丟了可沒辦法聯(lián)系?!?p>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币蜻@被閆奚澤牽住的手,她連說話都少了些底氣,“不會走丟?!?p> “我可不想冒這個險?!?p> 花燈游行的隊伍從人群中穿行,閆奚澤護住她,將她帶到一旁。
“金乳酥!”
孟無顏一眼就看見飄揚的金色幡布下,金乳酥整齊排列在木盤上。金乳酥形似小蓮,花瓣共兩層,外層是盛開的花瓣樣式,呈緋色。最里面包裹著點綴的金色蓮蓉花蕊。她伸出食指在下巴輕點,呢喃道:“這樣式倒是和以前的相差無幾,只是不知道味道如何?!?p> 伸出手便要去拿。
“小姐,不好意思,需要購買后才能品嘗?!贝呵尾缓靡馑嫉男ζ?。
閆奚澤自衣袖里拿出此前兌換的仿古購物券,遞了過去。春俏是個年輕小姑娘,顯然對這一切還不太熟練,“請二位等等,我找找小面額的仿古券?!?p> “沒事兒,不急?!泵蠠o顏拿起油紙包裹的金乳酥,先是放在鼻尖嗅聞,再十分舍不得似的挪到口中輕咬了一口。
“嗯……”
酥脆的口感在口中化為綿密,花汁的清香在口中彌漫。
“好吃么?”
“想要嘗嘗么?”話剛出口,孟無顏便開始后悔,這金乳酥明明已經(jīng)被她咬過,這樣的邀請似乎太過曖昧?!斑€是算了,我已經(jīng)吃…”
在她說話之際,閆奚澤已然輕握住她拿著金乳酥的手送到嘴邊,毫不猶豫地順著缺口咬下?!拔兜啦诲e?!?p> 孟無顏有意別過臉,“大體上還算過得去,只是總覺得這味道差了些。”
“以前嘗過?”
“噢,以前福利院有位大嬸兒做過一次?!?p> 孟無顏隨意編了個理由,來到攤販旁的空地,從腰間取出化妝小鏡和口紅補妝。她不時挪開化妝鏡偷瞄,閆奚澤正站在攤販前和那小姑娘說些什么。
夜色如瀑,空中星星點點飛舞著火紅明亮的光影。玄色錦衣融入夜色,干凈修長的背影讓人恍惚間產(chǎn)生幻覺。
看見桌面上半漏出來的匙扣,閆奚澤神色凝重,“這吊墜你是怎么得來的?”
“你認識它的主人?”春俏將匙扣拿在手中,精致的古銅色吊墜安靜的躺在手心。
“方便給我看看么?”
“沒問題?!?p> 閆奚澤接過匙扣,放在手心。那是一枚小型子彈頭改成的吊墜,下部分表面鏤空。若不是仔細看,不大會注意到鏤空里雕刻著兩個并肩而坐的男孩。這吊墜是當(dāng)時元承剛做完換心手術(shù)時,特意托他找金屬工藝師完成,送給元昊作為生日禮物。
元昊總是將他隨身攜帶,掛在脖子上。
這世上,不會有第二枚。
原本應(yīng)該隨元昊一起入海的吊墜此刻出現(xiàn)在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小姑娘身上,絕不是什么好事,“你如何會有?”
“你和它的主人是朋友?”春俏眨著大眼睛。
“是?!?p> 春俏見他容貌不凡,想想也不會是壞人,可為什么會和那樣奇怪的人扯上關(guān)系。兩手一攤,無奈地說:“一個半月以前吧,有個男人說要租房子。本來我們也是自家的宅院,見他長相端正,就算他沒有身份證件也讓他住了下來??勺×藳]幾天,他竟然就那么消失的無影無蹤,只留下這枚吊墜。我想,應(yīng)該是不小心忘記了的吧,也許他還會回來找?!?p> “它設(shè)計的這般精巧,體型又小,我怕會弄丟,便掛在匙扣上了?!?p> “在你家住過的男子是不是膚色較黑,脖子后面有塊凸起的傷疤!”看來來茨城是對的,閆奚澤似乎看到一線生機。
“是呢!”
春俏笑起來,從閆奚澤手里拿過匙扣,把吊墜取下單獨遞給他?!斑@你也知道,看來真的是朋友。那我把吊墜還給你,好歹也算物歸原主呢?!?p> “可以帶我去么?”
“什么?”春俏睜大眼。
“我想去他住的那間房看看。”說不定能找到線索。
“這…住的雖然不是很遠…”春俏有些躊躇,“現(xiàn)在么?”
“你所有的酥點我全買了!”
“呃…”春俏點頭,“那你等等我,我去跟我阿娘說一聲。她就在那前面,只隔了幾個攤販,一分鐘的事兒?!?p> “好,麻煩姑娘快去快回!”
“奚澤!”
閆奚澤轉(zhuǎn)身,來人正是余沛恩和邱赫然。
余沛恩慢搖團扇,“你一個人在這兒做什么?”
“一個人?”閆奚澤朝四周張望,早已沒了孟無顏的身影。
“司妤呢!你們看見她了么?”
邱赫然搖頭,“剛才我們走左側(cè)過來,沒見著孟小姐,怎么,走丟了?”
“我們分頭去找?!?p> 余沛恩拉住他,“這里人這么多,你怎么找?平時你任何事都能冷靜下來,為了那個女人,你竟然這么慌亂?!?p> “我擔(dān)心易寒會下手?!遍Z奚澤抽出被余沛恩拉住的手臂。
余沛恩杏眼微挑,眼角溫柔的氤氳化開,十分冷靜的開口,“這里人山人海,你打算去哪里找。況且,她極有可能看到新奇的玩意兒,所以先行離開。她會回來的?!?p> 所謂關(guān)心則亂,邱赫然跟著勸解,“取名單那件事,易寒只是懷疑而已,應(yīng)該不至于下手。就算要下手,這大庭廣眾他也不敢亂來?!?p> “可如果真是易寒帶走她呢?”閆奚澤眸色漸深,“就算是百分之一的幾率,我也不想冒險?!?p> 余沛恩擋到他身前,提醒道:“奚澤,我們來這里是有任務(wù)在身的。再則,有茨城警署的人一直幫忙跟著易寒,不會有事。”
幾天前,茨城警署巡警本是去處理流浪貓的尸體,卻無意間發(fā)現(xiàn)垃圾池中有未完全燒毀的防彈衣碎片。這些裝備都是由警署派發(fā),萬萬不會流落街頭,于是將這件事上報。好在殘余的防彈衣碎片留下了大部分編碼標(biāo)示,而經(jīng)過晴川道數(shù)據(jù)庫對比,這件流落茨城的防彈衣碎片,正好屬于元昊。
嚴(yán)格來說,茨城屬于內(nèi)陸地區(qū),若說由海水經(jīng)河道漂流至此,實在讓人無法相信。只能說明有人特意把這東西帶到了茨城,也有可能是因為元昊還活著,自己來了這里。找到防彈衣的小巷及附近沒有任何監(jiān)控設(shè)施,無法找到來源。
于是才有他們來茨城的事。
“阿娘說一個人不方便,讓我?guī)狭宋冶砀??!贝呵卫砼酝瑏淼哪凶?,“他就是我表哥?!?p> 能提前收攤,春俏自然是開心的,小手捋著長發(fā)。
邱赫然有些云里霧里,“什么情況?”
閆奚澤把剛才之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余沛恩抬頭望著他,“事不宜遲,我們快去看看!”
閆奚澤沉默。
“要不這樣,我留下來找孟小姐,你和沛恩同去?!鼻窈杖徽f道。
閆奚澤思忖片刻,終是點點頭,“那就交給你了,大邱?!?
青野若沙
唔 這幾天太忙,昨天斷更,今天補上大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