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素未謀面如何是舊相識

　　這日，兵部侍郎侯恂照例率隊巡街。兵士不多，也沒什么陣仗，京城的百姓見得多了，也自然沒太多理會，各行其是。

　　行到南城集市，侯恂見到嘈雜的商販中間，一個身影一閃而過，倒像是在故意躲避著自己。

　　侯恂臉色一沉，喊道：“域兒！”

　　手下的兵士聽得大老爺這般喚了一句，都很好奇也很奇怪，一位裨將道：“大人，這里是市井之地，哪會有小少爺?！?p>　　那侯恂并不去理他，依然是剛剛那般低沉但是充滿威嚴(yán)的聲音道：“方域，你若是再不出來，便不要回家了！”

　　此言一出，侯恂手下的眾將也都睜大了眼睛，看向了侯恂望過去的地方。

　　只見從一個賣手玩的小攤桌下，一個小男孩緩緩爬了出來，正是幾天前在左光斗府邸門前與左家小姐一同戲耍的小男孩。

　　他爬出來之后，便直挺挺地站在了侯恂的馬前，倒沒有什么懼色，反而笑著喊道：“爹，你怎么發(fā)現(xiàn)我的？”

　　侯恂畢竟是兵部侍郎，掌握著京城內(nèi)的治安防務(wù)，見自己的兒子在這市井之地爬來爬去，也覺臉上無光，怒道：“你為何不在家中好生讀書，卻跑出來鬼混！”

　　那侯方域道：“爹，您不是告訴我不能只讀書，也要明世事，這樣將來才有出息嗎。老師的功課我都做完了，所以我就出來看看百姓們是怎么生活的！”

　　此言一出，在場的商販買家，男男女女，無不忍俊不禁，更有甚者放聲笑了出來，道：“這小家伙，說話真有意思！”

　　但是聽到兒子這樣的話，那侯恂反倒不生氣了，笑道：“好小子，你倒是有主見了。來，上馬，跟我說說，你倒是聽到看到些什么了？”說著，伸出右手，將自己的兒子拉上了馬，坐在了自己的懷中。

　　方域道：“今天聽到的最有意思的事，是說最近來了一個戲班子，演一出新編的戲，叫做什么《雙金榜》。然后好多人都去看，甚至是有些平日里擺攤的，好幾日不出攤，都要去看！”

　　侯恂這半日正是無聊，聽得兒子這番話，一下有了精神。

　　“那你可聽說了，這戲在哪個戲院演呢？”

　　“說是在前門的福順戲院?！狈接虻?。

　　于是侯恂回頭對手下一個裨將道：“你帶著大伙接著巡，我?guī)蓚€人去那戲園子看著，以防人多發(fā)生意外！”

　　那副將心知肚明，卻也只得答應(yīng)了一聲是。

　　侯恂便帶著兩個士兵，催馬向著戲院而來。

　　這是坐在馬上的侯方域，低聲道：“爹，怕是想看戲了吧！”

　　侯恂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下道：“小子休要胡言！”

　　不多時，侯家父子連同兩個兵士便趕到了那個戲院，果見門前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侯恂命人牽了馬去，便拉著侯方域撥開人群，走了進(jìn)來。

　　戲院的老板見到巡街的大老爺，慌忙跑了過來，連連行禮。

　　“大老爺，您這是？”

　　“莫要慌張，我聽說這邊人多，過來看看，以防發(fā)生什么意外！”侯恂說著，也不看老板，只管向那戲臺看去。

　　老板聽這話，更是著慌，連忙說：“大老爺明鑒，我們都演的是正經(jīng)劇目，更沒有人在這邊違法犯科啊！”

　　侯恂皺了皺眉，對他說：”告訴你不要慌，我只是來例行公事，在這人多的地方多加看守。這樣，你且在一個角落給我安排一個茶桌，便去忙你的去吧?！?p>　　老板聽了指令，忙去吩咐。不多時便跑回來，將侯恂四人引到最前排正中的茶桌位置坐下。

　　恰巧，這時這一出戲正好開始了。

　　故事的主人公叫皇甫敦，一開始人生一帆風(fēng)順，金榜題名，喜結(jié)良緣。但之后大禍臨頭，元宵之夜被誣陷為偷天大盜，只因他的衣物落在了朝廷府庫，而欽賜黃金又?jǐn)[在他的案頭?；矢Χ乜谀苻q，只能叫屈。藍(lán)廷璋本是一清官，按理說應(yīng)該還皇甫敦一個清白，可是偏偏就找不到證據(jù)。在這種情況下，藍(lán)廷璋也只得讓皇甫敦受委屈，發(fā)送廣南了事。到了廣南，皇甫敦卻又意外地遇到了當(dāng)年的大盜莫次飛，并且入贅到了盧府。這時他的命運似乎又有了起色，但是天有不測風(fēng)云，暗通海盜，使得他再次受到打擊。人生無望之際，他的兩個兒子俱中金榜，千回百折，他終得闔家團(tuán)圓。

　　戲演完了，侯恂卻久久不能回過神來。身邊的兵卒也是良久才從戲中醒來，忙道：“大人，戲演完了。大人！”

　　侯恂擺了擺手，示意不要再叫了，再看那侯方域時，小朋友已經(jīng)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口水也打濕了衣袖。

　　侯恂命兩位兵士好生守著方域，自己則三步并做兩步向后臺走去。

　　后臺里，飾演皇甫敦的角色正在卸妝。

　　“老先生安好~”

　　侯恂上前深鞠一躬問候道。

　　那老生見是一位官家模樣的人，也是吃了一驚，連連還禮，道：“不敢不敢，閣下是？”

　　“哦，我是兵部任職的一個小吏，姓侯名恂?！?p>　　“原來是侯老爺，草民一介優(yōu)伶，喚作蘇昆生。不知侯老爺找草民所為何事？”

　　“適才看蘇先生這出戲，侯某確實感慨良多。如此絕倫的作品，說實話，侯某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所以忍不住來打擾先生，不知這曲《雙金榜》出自何人之手??？”

　　“承蒙侯老爺抬愛，我等不勝惶恐。這出戲乃是安徽桐城阮公大鋮的作品，我等就是隨著阮相公一同進(jìn)京的！”

　　侯恂聽后，喜不自勝，忙問：“那，這位阮先生現(xiàn)在何處?。俊?p>　　“現(xiàn)暫居在御史大人左大人府上！”

　　“喔？”這個答案侯恂確實沒想到，“難不成左大人喜歡阮相公的這曲….”

　　“哦，這倒不是，我只知道阮相公與這位左大人乃是同鄉(xiāng)，阮相公這次上京，是來做京官的?！?p>　　侯恂聽得這話，也立即記起左光斗乃是桐城人士。立刻笑道：“如此更好了，我與左大人素有往來，不日定當(dāng)?shù)情T拜會阮相公?！?p>　　蘇昆生聽后，忙道：“不敢不敢，多謝侯大人抬愛，只是有一事，我想斗膽告知大人?！?p>　　侯恂疑惑道：“什么事，先生請講。”

　　“左大人曾經(jīng)告誡阮相公，對于朝廷命官來說，曲樂之事，還是少做為好，因此大人如果登門拜訪，恐怕左大人會怪罪阮相公了。”

　　蘇昆生雖說的很直接，卻也是小心謹(jǐn)慎，生怕惹惱了侯恂。不料，侯恂卻是哈哈大笑，嘆道：“這個左遺直啊，還是那般固執(zhí)！”

　　第二天一早，左府便有人登門。

　　“這不是侯大人府上的王管家嗎，這么早有何貴干啊？”門口的家院顯然認(rèn)得來人，還顯得十分熟絡(luò)，上前問道。

　　“聽說貴府來了一位左大人的同鄉(xiāng)，阮相公？”

　　“是啊，前幾天剛到的，王管家是來找阮相公的？“

　　“我家大人與阮公曾是舊相識，得知阮相公來了，便命我持柬前來，請阮公過府一敘?！?p>　　“哦，沒想到阮相公還與侯大人相識，既是如此，我便帶王管家去見阮相公吧，您跟我來。”

　　不多時，王管家便隨家院來到左府的別院，阮大鋮的住處。

　　阮大鋮得到消息，正自詫異。自己于京城官員熟識甚少，更是完全不認(rèn)識侯家的人，怎么通秉的人倒說是舊相識了。

　　如此想著，王管家已來到門前。阮大鋮不敢怠慢，倒是先開了口：“不知管家來了，還未來得及整理梳洗，還請贖罪?！闭f著便深施一禮。

　　王管家忙忙還禮，道：“阮公千萬別這么說，是我來的太過唐突了，沒有提前知會您。只是因為我家老爺昨日在戲院聽了先生的一出戲，回家后便如癡如醉，對先生更是贊不絕口啊，真是恨不得昨日便登門拜訪。但又擔(dān)心太過唐突，冒犯了先生，這才挨到了今日，早早便命我來請先生，并在府內(nèi)備好了一點粗茶淡飯，還請先生無論如何午飯時候過府一敘！”說著，便從懷中取出侯恂親手寫的的請柬，交給了阮大鋮。

　　阮大鋮既驚又喜，連連說道：“小可不才，竟得侯大人抬愛，真是誠惶誠恐。管家放心，阮某一定準(zhǔn)時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