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對剛剛離開的那個修士很好奇,他從大威天龍菩薩化身那里都可以獲取法力,偏偏沒法從對方那里得到一絲一毫的法力。
難不成終于遇到了克星?
這人踏出一步,便即消失在徐清的視線外,著實厲害得緊。好在徐清記住了對方侍女的氣息,他通過松風(fēng)劍法的心法,沉浸在風(fēng)的法理,終于通過天地間的風(fēng)元力,感應(yīng)到數(shù)十里外感應(yīng)到那侍女的蹤跡。
但很快他連那侍女的氣息也撲捉不到了。
不過在對方徹底消隱之前,徐清聽到一段口訣。
“清靜無為,神游太虛。不著形跡,無跡可尋。”
這段口訣有道法自然、超然物外的深邃內(nèi)涵。
徐清隨著接觸修行界各類人士越久,創(chuàng)造的神通道法越多,法力積累越厚,過去四十年所讀的道經(jīng)開始漸漸融會貫通。
他過去只是讀過這些內(nèi)容,記得這些高深的修行道理,并不知如何運用,以及其真意,現(xiàn)今那些經(jīng)文的內(nèi)容開始剝?nèi)ド衩氐拿婕?,將最真實的法意呈現(xiàn)在他眼前。
隨著他對口訣的一番明悟,徐清體內(nèi)的法力氣息變得愈發(fā)虛淡,他隱隱然有種合身微塵,同于大化的奇妙感覺。
他是天地間一粒塵沙,無人會注意到他。
但這一粒塵沙,又是高山峻嶺的基礎(chǔ)。
一粒沙同樣蘊藏著真實世界最深邃的法意,一旦透徹,便知其如何為高山,為峻嶺,乃至于創(chuàng)造出一整個世界來。
直到一陣咳嗽聲將徐清驚醒。
徐清驚覺過來,要不是這聲音打斷,他怕是要同于大化之中,不知何時才能解脫。徐清也明白,適才那不知姓名的修士,當(dāng)是他迄今為止,見過道心最高妙的人物。
只是他隱隱然察覺對方身上似有不妥。
“這人比顧滄海境界還高許多,應(yīng)該不是正道十大派的人,不知是何來歷?!?p> 徐清心念一閃而過,將好奇暫時按捺。
十四娘在眼前,有種大夢初醒的慵懶風(fēng)情,她見到徐清,嚇了一跳道:“徐仙長,你怎么在這里。”
徐清知曉,她咳嗽聲沒將他從那種狀態(tài)抽離之前,即使他站在十四娘眼前,十四娘都會將他忽略掉,將他當(dāng)做路上的塵土、草木。
徐清溫言細(xì)語道:“我剛見過九兒,知曉你們遇到了麻煩。”
好吧,他根本不知道十四娘在這里,只是出于對那氣機的好奇,才過來看看。但十四娘現(xiàn)在眼帶淚痕,十分傷心,徐清不好說太無情的話,還是決定安慰一下小狐貍。
反正他又沒說謊。
十四娘心中有些溫暖,她剛失了父親,心情確實很沉重。
不過也不算太沉重,她從父親最后留下的意識了解到,父親本來也沒幾日好活了。她希望超脫生死,卻又看不開生死。
從前以為堅定的道心,在至親逝去時,顯得仍是無比脆弱。
十四娘卻不想在徐清面前暴露自身的柔弱,她道:“麻煩已經(jīng)過去了?!?p> 徐清瞧得出她傷心,自也猜到十四娘一個人出來,那一定是辛老丈出事了,畢竟九兒還是好好的。
以十四娘的性子,自是親人出事,才能令她傷心如此。
徐清沒有追問,一個人很傷心時,肯定不希望別人一直追問她為何傷心的,如果她想說,一定會說出來。
到時候,做個聽眾便是。
當(dāng)然,這時候她也一定很需要有一個人在身邊。
其實未必一定是人,只消能伴在身邊即可。
人終歸是很需要陪伴的生靈。
十四娘雖然是狐,但得了人身,行事跟人沒有差別,自然也算是人。
“走走吧,且聽風(fēng)吟,且聽蟬鳴。”
這一路往外面走,落花無數(shù)。
山中到底清寒,花開得晚,謝的更晚。
天地間有風(fēng)聲,蟬鳴,樹葉簌簌,還有兩人輕緩的足音,可是十四娘又覺得此時的天地又是如此幽靜。
徐清忽然說話了,“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正是說的此情此景。”
十四娘不由一癡,她好一會才道:“我心里剛剛總有這個畫面,卻不知如何形容。但聽你這么一說,當(dāng)真該是如此。往后我只要想起你這兩句話,就記得今天的畫面到底是何模樣了?!?p> 她語氣里有些羨慕。
修行的道理多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但若能言傳意會,那便是最上等的修行人。世間的道理到了高明處是相通的。
徐清能精確言傳意會剛才的畫面,自也能言傳意會修行的道理。
徐清淡淡笑了一聲,沒有說話,默默地行走著。
十四娘隨即注目一片花瓣落在流水上,隨著流水去了很遠(yuǎn),終不知在何處停留,竟有些羨慕。
人生如浮萍是也,她現(xiàn)今卻有宿命的枷鎖。
只是感慨一會就過去,到底她走向何方,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沒什么可沉重的。
一路到了山神廟,十四娘終究沒有向徐清吐露她的心事,就讓它默默在心里發(fā)酵,她道:“徐仙長,我會讓小灰去找九兒回家,你不用陪我了。”
徐清便揮揮手,飄然離去。
十四娘亦轉(zhuǎn)身走進(jìn)廟里,看見過去辛老丈常坐的石凳,淚水再也止不住,澎湃而出。
原來這一路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接受父親離去的事實,不再那么傷感。
可是見到石凳時,忽然才醒覺,老爹再也不會坐在上面喝酒吃菜,再也不會向著九兒說話,再也不會吟詩作對,再也不會在深夜里獨唱“綏綏白狐,九尾龐龐”。
無論她將來修成多大的神通,到底也永遠(yuǎn)地失去了父親。
…
…
徐清聽到了十四娘的哭泣聲,他沒有回頭。
光陰逝水,埋葬多少生靈。
如果十四娘得道長生,還要見證更多親近之人的離開。
這是無法避免的。
長生者的歲月,始終流淌著孤獨。
只是金山銀海,千般法術(shù),無窮妙道,也抵不得“長生”二字。長生便擁有一切可能,便可以容納一切。
徐清已得長生,更要守住長生。
他隱隱猜到,那驚天氣機來自辛老丈,原來老狐能這樣厲害,但它沒有守住它的道,所以怒放過后,便是永久的凋零。
徐清突然明白,他第一次見到辛老丈時,為何回想起老道士,因為他們一樣都走到了道途窮盡之時。
前車之鑒,后事之師。
須得更加努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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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五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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