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暮城雪(八)
寒冬時節(jié),即使被斗篷包裹,漱玉還是感到一股寒意從頭頂蔓延至指尖,她十指微顫,哆哆嗦嗦的抬起手,她這時該做什么,是上前扶起眼前本該消失的人還是轉(zhuǎn)身就跑。
“夫人,罪奴沫兒向您請罪。”沫兒重重的磕下頭,乞求漱玉的原諒。
阿生抱著孩子上前,那奶娃娃像是感受到了娘親的不安,放聲大哭起來,沫兒歉疚的看了漱玉一樣,回頭對阿生使了個眼色。阿生立即會意,正要抱著孩子出去,誰知漱玉攔住了他,伸手抱過了孩子,小孩子哭了一陣,睜眼看看抱著自己的漱玉,不安分的鬧起來。
阿生要接過孩子,漱玉攔住他,問道:“這孩子臉色蒼白了些,力氣也小了些,幼時曾抱過二叔家的弟弟妹妹,似乎不像這般輕?!?p> 沫兒還在跪著,聞言無奈的說:“一路顛簸,奶水也不好,苦了這孩子了?!?p> 漱玉穩(wěn)住心神,命管家扶起沫兒,將孩子還給阿生,自己扶著沫兒坐在凳子上,又貼心的命人在凳子上放上軟墊。
“沫兒,當(dāng)年,是我害了你?!?p> 沫兒大驚,連忙將當(dāng)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漱玉。本以為漱玉會大聲指責(zé),可是漱玉只是靜靜的坐著,盯著院子,若有所思。
“你們路途勞累,必然辛苦,還是快去歇著吧,將軍府的罪奴沫兒已經(jīng)在流放的路上病逝了,今日是將軍的遠(yuǎn)方表妹帶著夫君孩子來訪,管家,一定要好生招待著。”漱玉說道。
管家應(yīng)了一聲是,帶著沫兒夫婦去休息。
漱玉坐了一會兒,起身去后花園,衣擺沾在青石磚兩側(cè)的枯草上,發(fā)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她走了一陣,站在一片紅云前停了步。
這些紅梅是葉謹(jǐn)走前命人種的,這才不過半月,竟都開始怒放,壓彎了枝頭。
漱玉恍惚間又想起葉老將軍臨走前的話。
“玉兒,我與你父親是故交,又是自小看著你長大,本不該有不滿,但娶妻當(dāng)娶賢,瑾兒日后定要做守城將軍,與尋常人不同,要守的不是一處小家,而是一方城,罪奴一事,雖說是我罰的狠些,但若是臣服于兒女私情,又怎么擔(dān)得起一座城,我希望你記住,你是他的妻,是將軍夫人,再不是白漱玉?!?p> 今日雖然得知了當(dāng)年的真相,可這條路早已不由得她選,她到死都不會再是白漱玉,所謂的兒女情長,你儂我儂也已與她無關(guān)。父親與母親那般的恩愛情長終究是成了她的奢望。
葉謹(jǐn)喜歡她,她也喜歡葉謹(jǐn),可是,彎彎繞繞,曲曲折折,時至今日,他們之間的鴻溝已經(jīng)太深了,在夫君和將軍之間,漱玉選了后者,因?yàn)閺囊婚_始就由不得她。
“那便做好他的妻吧,別再奢望,別再動搖,好好的守著他,他守城我守家。”漱玉自言自語的說道。
一月后,葉謹(jǐn)剿匪成功,帶著部下凱旋而歸,百姓們站在兩旁殷切的向士兵們遞去瓜果蔬菜,以示感謝。
葉謹(jǐn)掛心著漱玉,快速的趕回家,正遇到沫兒抱著孩子出門,見到他還未來得及褪下的鎧甲,嗔怪道:“既然回來了,怎么也不來一封信,全城的百姓都去迎接,就瞞著夫人一個?!?p> 葉謹(jǐn)服軟的說:“好姐姐,你就別怪我了,我是怕漱玉,想必她已經(jīng)知道了,我實(shí)在不敢去開口問她,也不敢寫信惹她心煩?!?p> 沫兒簡直是恨鐵不成鋼:“你去剿匪后,她日日去南山的寺廟中為你祈福,生怕你回不來,我看出來了,夫人心中一直是有你的?!?p> 這話一出,橫掃匪徒三千人的將軍難得的紅了臉。
沫兒又道:“夫人這會子兒還沒回來,你快馬加鞭應(yīng)是追得上的?!?p> 葉謹(jǐn)立即頓悟。
“愿菩薩保佑,葉將軍平安歸來,”頓了頓,接著道,“愿我的夫君毫發(fā)無傷的回來?!笔窆蛟趬|子上,緊閉雙眼虔誠地為葉謹(jǐn)祈福。
手上忽然傳來溫暖的觸感,那人在耳邊輕聲說:“阿玉,我回來了。”
漱玉鼻頭一酸。
寺廟里的海棠花經(jīng)過了嚴(yán)寒的洗禮,悄悄地抽出新芽,這暮城的雪下了太久,終于等到一片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