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十三年

　　古棲鎮(zhèn)梨園泉適客外。

　　“看沒看到，就是那個賣豬肉的，本大人已經(jīng)在這兒觀察他三天了，源源不斷，生意好得不得了?！蹦怯捎谑前缰植磺迥信牡┙切踹吨?。一身戲服拖地，水袖被她纏了幾圈掖在懷里，臉上的油彩被她擦了一半，直勾勾的瞅著斜對角的攤鋪。

　　一只身高不過五尺的丑角也未曾卸過妝的跟出來：“靈芝大人，老板要給我們結(jié)錢了，大人您怎么出來了?！?p>　　“木，你快看那家伙，穿的人模狗樣的，竟然在那破爛不堪之地賣豬肉，這不是明擺著搶我泉適客的生意嗎!”旦角的頭上是一顆靈芝所化作的頭飾，頭頂是似角黍形狀的發(fā)髻，右邊發(fā)髻上是一片葉子狀的釵，剩下的頭發(fā)長到肩膀，被她編成麻花辮翹起來，如同兩只個小尾巴。

　　木激激的給她絮叨著那些些陳年舊事：“可是靈芝大人，木才和您來這泉適客不到小半個月，您不會又要惹事吧。您忘記上一次我們給張家辦喪事的時候，您騙……您告訴那張二婆子他的老伴兒能起死回生，結(jié)果拿了棺木錢您就跑了。還有八年前，金言縣吳家的小妾要生產(chǎn)，你假扮神醫(yī)給她靈藥，說是吃藥了就能生男孩，結(jié)果……”木還沒說完，只聽到。

　　“結(jié)果吳家小妾生了一雙女兒，你拿了他們吳家一萬兩?！?p>　　旦角轉(zhuǎn)頭看著這位接木話的人：“這是你與靈芝大人講話的態(tài)度嗎？”

　　“靈芝大人？”云執(zhí)給予她的明明是疑問與輕蔑的語氣。

　　“唉!叫大人，這才對嘛?！钡┙俏㈤]雙眸輕輕一笑。

　　“呸!萬千蒿，賤婦狂言，你可知，你可知，你吃的靈芝是誰!”云執(zhí)氣急敗壞的拿著扇子指著那旦角，也就是他口中的萬千蒿。

　　木擋在了萬千蒿的前面：“靈芝大人小心?！?p>　　躲在木背后的萬千蒿發(fā)出冷笑：“哦？難不成她是你大表妹？”

　　“賤婦，你吃的是我小姑母?！痹茍?zhí)的扇子霎那間變作一把利刃，朝著萬千蒿的左臉和又臉各劃了兩刀。

　　“疼!你干什么!”萬千蒿捂著自己兩邊臉蛋瞧了一眼手上的血跡又是一笑，“她是你小姑母又不是我小姑母。既是如此，那你不妨叫聲小姑母來聽聽，侄兒？執(zhí)兒？云執(zhí)？云霧里？你說姑母叫你什么好呢？”

　　人潮散去那位賣豬肉的少年才顯山露水。攤也收了，客人也越來越少了，行人卻不減少。古南街罕見的便是走方醫(yī)，他們步行緩慢，亦步亦趨，專逮入藥的妖怪。

　　大明王朝自五行靈藥走失以來已有一百年，明朝初建時，生藥庫大使付明右將天下所有草藥都提煉出五行，施以煉丹爐煉化五行靈藥，得藥者可延年益壽，洪武皇對右甚是器重。都說藥靈藥靈，誰成想那五行真的有了靈，全部逃跑離開皇宮天下撒網(wǎng)，就成了南人北妖的局面，起先大明人很怕這些個草植化成的妖怪，后來發(fā)現(xiàn)他們根本傷不了人，就開了關(guān)口有今日的人妖共存的局面。但大部分草藥都已化作人形同人一起生活，人醫(yī)便逐漸減少，除了皇宮有好醫(yī)以外，民間便只剩下走方醫(yī)。

　　年近花甲的走方醫(yī)見二人氣勢洶洶，這邊的姑娘的臉又受了傷，便放下自己的背簍把里面的藥膏拿出來給她上藥。

　　萬千蒿一怔，瞬間整個人都愣了神，“多，多謝。”

　　年老一點的走方醫(yī)收好藥膏，捋起胡須：“不用謝姑娘，一兩銀子?！彼斐鍪謥?，伸向她。

　　萬千蒿瞬間變了臉色沖他喊道：“什么？還要錢!”

　　她這一喊給走方醫(yī)嚇得向后踉蹌了幾步，木癲癲的跑到走方醫(yī)身邊，“醫(yī)師，靈芝大人她不是那個意思，錢在這里，來給您?！?p>　　“您是……靈芝大人？”老頭看著萬千蒿和她流血的臉，“不不不，是老朽的不是，老朽萬萬不可收靈芝大人的錢?！?p>　　這一鬧，街上聚集了許多人，他們都議論紛紛，“哪來的雜草啊，竟然把靈芝大人弄傷了?！?p>　　“就是，肯定是個修為不過精怪級別的低級草精?！?p>　　“她真的是靈芝大人嗎？”

　　“怎么可能不是，你看她頭上的靈芝，她絕對是大人?！?p>　　云執(zhí)握劍的手開始抖動，最后憤憤的把劍丟在地上。“賤婦，竟然還找?guī)褪??！鄙碜虞p輕一轉(zhuǎn)，一縷白煙飄過，云執(zhí)消失在鬧市之中。

　　熱鬧看過后賣豬肉的早已消失市井，背著他們家祖?zhèn)鞯膹U紙繼續(xù)上山去打獵。青孤山上的獵物最多，他每次都能打回來一筐野雞野兔，之后放在家里養(yǎng)著，趁天還沒黑，他便出去放牛，由于放牛才是他正兒八經(jīng)的職業(yè)，家里面給他取了個小名叫趕趕。牛不走了怎么辦？趕趕就好了。至于殺豬嘛，泉適客的斜對角本就是一個殺豬的攤，他重金買下來了。他想看看大家是更愿意聽?wèi)蜻€是看書生賣豬肉。

　　日頭也快要落了，木與萬千蒿回了泉適客的后臺，整理下妝發(fā)，把臉上的油彩擦掉，戲服換下，換回他們本身的那套衣服。

　　“靈芝大人，我們換下一個地方吧，那個云執(zhí)整日來找茬，今日盡然還傷了你?！?p>　　“換地方有用的話，他用的著跟我十五個村子九個鎮(zhèn)子嗎？”萬千蒿對著鏡子左右瞧著她的臉，“疼倒是不疼了，可……這朱紅的是血嗎？怎么擦不掉?！?p>　　木還是不高興道，“大人您就太慣著他了，她今日是劃傷了你的臉，明日，她萬一捅你一刀怎么辦!”

　　萬千蒿一拳打在木頭頂上，“你起碼尊重一下他呀，人家是追殺我，又不是跟蹤我，那隔三差五給我來一刀不是很正常嗎？”

　　“大人!”木生氣的看著她。

　　萬千蒿撫撫他的腦袋安慰他笑道，“好啦，他再怎么囂張不是還有木保護我呢嗎?！?p>　　古棲鎮(zhèn)的客棧中，云執(zhí)在客房里打坐，周身散發(fā)著淡棕色的煙氣和微微苦澀的味道，嗯，云芝發(fā)酵的味道，一股子霉味兒。

　　猝然間，門外傳來沉重有力的上樓聲，越來越近：“云公子在伐，噥把噥這幾天欠的住宿費交一交好不啦。不做聲的伐，哦喲，我知道云公子是靈芝大人的親戚云家的公子，自是不會差我錢的啦，但是……”老板娘打開房門，房間空無一人，緊靠桌子旁的那扇窗被朝里打開，其中一扇又彈了回去發(fā)出“嘎吱”的聲音，“哦喲，不在的呀。”又瞧了瞧那床上，“定是還沒回來，真是的喲，大晚上的不關(guān)窗子是要著涼的喲。”

　　夜黑風(fēng)高云執(zhí)竄到了不知是那個倒霉催子家的房頂只是，“交錢!本殿下哪還有錢。我跟了那賤婦九個鎮(zhèn)子十五個村子，一年前帶的盤纏早就花光了。這一年中，我的銀子是一天比一天少，她靠坑蒙拐騙卻賺的越來越多。蒼天啊，還有沒有天理了?！彼p手舉起喊著，“萬千蒿你這個賤婦。小姑母，你放心，我定會讓那個女人完成了您的任務(wù)再把她頭上的靈芝拔下來，親手了結(jié)了她。”他用拳頭蹭了蹭臉，猝然間反應(yīng)過來，“劃痕，對呀，我的匕首上有入氣的毒，如果沒有解藥她那張漂亮臉蛋，呸!她那張丑臉就完了，到時候她就會向我跪地求饒。”

　　萬千蒿帶著面紗抱著云執(zhí)大腿苦苦哀求著，“云執(zhí)大人，我錯了，你行行好，就把解藥給我吧，我這行走江湖可是靠臉吃飯行騙的。不，我錯了，我再也不行騙了，云執(zhí)大人都是小萬的錯，小萬不應(yīng)該看不起你，你……”

　　云執(zhí)一腳踢開了她：“哼，你這毒婦，求我也沒有用，你就等著面目潰爛做丑一輩子吧。哈哈哈哈哈?！?p>　　萬千蒿不緊不慢的站起，“既然侄兒你無情，就別怪你小姑母無義了?！痹茍?zhí)轉(zhuǎn)身看著她，“你要干什么，我可警告你，你別亂來啊。”萬千蒿把手緩緩探到頭頂?shù)溃骸拔乙墒裁?，小侄兒啊，聽說你姑母的這顆靈芝可是能解百毒，區(qū)區(qū)入氣之毒，那我就勉為其難浪費一下它吧?！?p>　　云執(zhí)伸出雙手：“不要，萬千蒿!”

　　艷陽天里，云執(zhí)從房頂上滾下，還順帶著砸折了那倒霉催子家的木制晾衣架。他伸手拿開了臉上的羅裙，揉了揉竹木掉落砸到他腦袋上的輕包，猛地閉一下雙眼然后站起，“不對，萬千蒿，靈芝!”發(fā)現(xiàn)事情的不妙后，他火速的離開后巷趕往泉適客。

　　“萬千蒿你不可……”云執(zhí)趕到后發(fā)覺萬千蒿與木正在收拾行李，像是待夠了地方或是掙夠錢要換下一家了。不對呀，他們既然都要走了，萬千蒿為何不把臉上的油彩擦掉，油彩，等等，她的臉沒有潰爛，云執(zhí)沖到她面前，“你的臉……”

　　雖說云執(zhí)也是跟了她大半年了，但他們每次的戰(zhàn)斗都是下午或白天，這大早上的來找她決斗確實很少見。由于還是過早，木與萬千蒿也是迷迷糊糊的，“霧里？這么早啊，我和木要去下一個地方了，你也去把客棧退了吧?！?p>　　云執(zhí)竟順著她答應(yīng)了一聲，也許是這半年來的默契把，她在豪華的地方騙吃騙住，自己則一次又一次的花光預(yù)算。都反過勁之后的兩人又是一副冤家路窄的眼神看彼此。云執(zhí)斜著眼道：“萬千蒿，少說這些惡心話，你是什么人我還不清楚。”在瞄清她的臉，“你的臉怎么沒有爛?！痹瓉韯澾^的刀口由一個小直條向上蔓延變成像樹杈一樣分叉，兩邊臉上如同兩個紅色的“Y”字形，正好在眼睛下面，如不仔細觀察還以為是沒有卸過妝。

　　萬千蒿摸著自己臉上的疤痕，“你說這個啊，我也不是很清楚，你昨天劃了一下就這樣了，我這點藥靈根本分辨不出你給我下的是什么毒，反正又不影響美觀，就由這它吧?！?p>　　云執(zhí)還是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她，這可是入氣啊，毒氣隨著刀刃滲入體內(nèi)，起無色無味無感如同氣體進入。而能通過入氣進去體內(nèi)的毒只有瀲起毒草，這種草是普通的蓬蒿被侵染之后形成的，由于瀲起本身就是弱毒所以只能感染蓬蒿變成瀲起毒草，在用搗藥的石碾一點點細細的把它磨出粉末，按照一比二的比例兌如水中，再把事先準備好的兵刃泡足整整十六個時辰，方可在敵人無察覺之時偷偷插在皮膚上讓毒氣滲入，并且任何醫(yī)師都查不到病因，瀲起會隨著自身的排氣排除，只留下毒效。云執(zhí)回憶著自己的練毒手法，“蓬蒿，是最低級的蓬蒿，難怪她的特征與常人不同。那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一顆瀲起毒草了，她以不是蓬蒿，難怪臉上會出現(xiàn)那兩道疤痕。哈哈哈哈!”

　　木與萬千蒿像看二傻子一樣看著云執(zhí)在那里突然間的大笑，“他到底在笑什么？”木問道?！翱赡苁请y得起了個大早吧。”萬千蒿回答，“我們該走了，他退客棧得好一會兒，別等他了?！背溃骸拔覀冏吡?”萬千蒿向她擺手。

　　在云執(zhí)的眼中確是一大顆瀲起毒草在向自己擺手，望著那身影笑個不停。又沉思道：“不過她明知自己中毒卻沒有用靈芝……那可是容貌啊，她到底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