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二年春,北匈奴南下,奪糧殺民,僅七日,邊華城破,流民四溢,民不聊生。
左相嫡長子顧暮舟,臨危受命,率四萬將士日夜趕往。半月,大敗匈奴,然匈奴狡猾,顧大將軍誤中毒計,一箭穿心,尤憂不死,刀過封喉,終斃命。馬革裹尸,戰(zhàn)死沙場,留一紙遺書傳回都城啟牘。
上述:溫家有女月悠,賢淑貌美,吾雖不得,仍愿其覓得良人,歡過此生。
寥寥數(shù)筆,盡道此生。
史官沈氏慶凌緩緩落筆,心下唏噓。
這二人本是天作之合,不想命運捉弄,一朝天人永隔,實讓人嘆惋不已。
“這顧大將軍與那溫二小姐倒是一對苦命鴛鴦?!?p> 整理好卷軸,沈氏側(cè)身同同僚韓青嘆道。
韓青整日埋頭民間野史,對這段歷史也有所耳聞,不禁點頭贊成。
五年前,本是陽春三月,卻陰雨綿綿,大梁戰(zhàn)火四起。
一波剛平,北邊禍事又起。放眼望去,滿朝文武竟是無一人敢擔此重任,皇帝蕭奕震怒,大殿一時黑壓壓的跪了一片,張口卻只有一句
“請陛下息怒!”
何其悲哀?危機關(guān)頭,這些吃著朝廷俸祿紙上談兵的高志之士怵于龍威,卻更惜自身羽翼。誰都知道這是個立功的機會,誰也明白這個功是要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得來的。回不來,搭了命,圣旨一下,撫恤幾語,也就了了。
能站在這個大殿上的,除了個別,誰不是幾十年大風大浪挺過無數(shù)來回才到今天這個地步,帶兵打仗,那是萬萬不能。
朝堂上面面相覷卻無人敢應,一道清脆的聲音卻在此時橫空穿過,劃破寂靜的鸞殿上空。
“皇上,臣愿意。”
“暮舟!”
兩道聲音一先一后打破了這鸞殿凝重的氣氛,
剩余跪著的各自盤算,心懷鬼胎。
來了一個替死的,可算是打了頭陣。
顧暮舟沉沉望了左相父親一眼,帶著義不容辭的決絕,再次叩首,抬頭望著鸞座上的九五之尊,一字一字重復。
“皇上,微臣愿意?!?p> 顧上將軍一片赤子之心,原本大怒的蕭奕此時卻是遲疑了。如若他記得不差,下月初十,這左相嫡子就要同溫家那丫頭成親了。上月南邊南蠻動亂剛剛平息,也是此人身先士卒,將南蠻趕回老家,封了上將軍。
此時任命,似是過于不近人情。
然而思來想去,他悲哀的發(fā)現(xiàn):
這滿朝文武竟是除了顧暮舟一人再無更好人選?!
蕭奕有些氣急,卻也無奈。
“顧愛卿,如朕未記差,那溫家丫頭可還在江南等著你八抬大轎迎娶過門。你這一去,婚期又不知道要延續(xù)幾時,你已弱冠余三,婚事不可再延了?!?p> 年輕的上將軍在皇帝提及溫家丫頭時目光柔軟了一瞬,但隨即抿了抿唇,揚聲回話,
“回皇上,北邊匈奴肆意,百姓正水深火熱,事有輕重緩急,待我凱旋歸來,必親自登門賠禮,專心親事?!?p> 到時,就可以和月悠長相廝守了。
不愧是左相教出的兒子。
“好!這才是我大梁的好兒郎,朕這就封你為驃騎大將軍,領(lǐng)兵北上,待你歸來,美酒奉上,你們的成親宴朕親自主婚?!?p> 皇帝感慨于顧暮舟的家國情義,下令破例加封并許下承諾。
“臣叩謝隆恩?!?p> “皇上,這不合律法?!?p> 鸞殿上就近跪著的官員急了,忙諫言,
“這顧上將軍尚未有所建樹,如此不合禮法……”
話音未落,蕭奕一拍龍椅,怒目而視,
“荒唐!你們這群只會談?wù)摱Y法律法的蛀蟲!怎么,適才領(lǐng)兵打仗不見你死命自薦,現(xiàn)在卻要說三道四,迂腐!簡直迂腐至極!”
龍顏盛怒,剛有緩和的氣氛陡然凝重。那人動動嘴顯然還想再言上兩句,卻被跪在一旁的同僚拉住了衣襟,搖搖頭示意不要說了。
此人擔不擔得起這份榮耀尚未可知。
烏煙瘴氣的一次早朝伴隨皇帝的震怒而結(jié)束。
顧暮舟沒來及見上月悠一面就匆匆出發(fā)去了北邊,鏟除匈奴。
此后如史書記載,他沒回來履行諾言。
顧暮舟的身軀留在了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上,隨著累累白骨沉入不見天日的地下。他走的那一日,本是連日陰雨的老天罕見地放晴了,這原本是個好兆頭,匈奴戰(zhàn)敗,雙方簽訂協(xié)議,約定和平共處。
此役結(jié)束,大梁至少有五十年時間休養(yǎng)生息。
可他到底還是年輕了些,匈奴首領(lǐng)是個老奸巨猾的老頭子,臨時變卦,一箭穿心又割喉。所幸他走得很快,痛苦沒留他太久。
躺在地上望著一望無際的蔚藍時,顧暮舟的意識已然漸漸模糊,血跡碰上黃土立即變成了暗紅色?;秀遍g,他好似看見他的姑娘穿著鳳冠霞帔,嬌笑著讓他來娶她。
月悠說她的嫁衣快縫好了。
但是他來不了了。
真難過,無愧于黎民,卻辜負了他的小姑娘。
他可真不是個東西。
......
后來,這幾個月的經(jīng)過化作史書上的點點粉墨,為后人飯后談資。
然而史書沒記載的是,當年的書信有兩封。
一封寄往都城,一封去了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