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夜行
一輪峨眉月懸于半空，銀色光輝透過樹梢灑在干燥地面。
邊華城中呈四合環(huán)抱之勢，午夜時分，城門緊閉，宵禁開始。外城百姓住所已然燈火熄滅，內(nèi)城部分官邸仍不休不眠。
窄巷長街，更夫提著燈籠敲鑼打梆，揚聲喊著，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p> 聲音忽近忽遠(yuǎn)，給睡夢中的人報著時辰。
內(nèi)城中央，邊華父母官歐嚴(yán)縣令住處——匈奴肆掠過后的窘境重又復(fù)原，雖是一派輝煌作風(fēng)，比之從前倒是收斂了不少。
內(nèi)院一角，難得長勢極好的銀杏樹之上，層層掩映之下，兩道人影融于樹枝中，府中護衛(wèi)竟無一人察覺。
歐嚴(yán)站在院門口同他最得力的兒子說著話，
“這左相家的公子來到邊華已經(jīng)一年多了，可有什么意見？”
歐鋒微微彎著腰搖搖頭，雙手隱在青色袖袍中，面色恭敬，
“旁的沒什么，這大公子畢竟從軍多年，對于環(huán)境的適應(yīng)能力倒是不錯，只不過……”
歐嚴(yán)背在身后的手動了動，
“只不過什么？”
歐鋒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有些頭疼，
“前些日子糧官跟兒子說，這顧大公子上他家的門討要糧草，說是朝廷派發(fā)的糧食不夠?？墒窃蹅円幌虻囊?guī)矩，朝廷安排發(fā)放的糧食一半兒發(fā)了，一半兒賣給那邊兒的人，眼下鄭源那邊正等著這批糧草。哪有多余的糧食給他呢？！”
聞言歐嚴(yán)抬頭四處瞧了瞧，又朝著歐鋒招招手示意，兩人進(jìn)了院中房門，歐鋒習(xí)慣性探頭瞧了幾眼，合上門。
剛轉(zhuǎn)身，歐嚴(yán)就色厲內(nèi)荏斥道，
“那批糧食按照以往慣例不早該在幾個月前處理掉了嗎？怎會還在？我將此事交于你，你是怎么辦的？！”
歐鋒下意識低頭認(rèn)錯，
“父親，原本是沒問題的，可是匈奴一戰(zhàn)，顧暮舟帶著他的手下把普山運送糧草的路給截斷了，現(xiàn)在也未修復(fù)，實在難以進(jìn)行。剛巧前幾日，這鄭源說找到新渠道了，沒成想這顧暮舟竟也看上了這批剩下的糧草。那糧官搪塞他，說這是朝廷糧倉，沒有皇上旨意他也沒有辦法開倉，這才堵了回去?！?p> 話音剛落，只聽一聲巨響，歐嚴(yán)舉手拍桌，極為憤怒，壓抑著聲調(diào)，
“你糊涂！枉我看重你多年，不顧你庶子身份提拔你，沒想到你竟為區(qū)區(qū)蠅頭小利沖過了頭！”
“父親，非我貪利，而是剛剛得知，那邊這次非要這批糧食，我也束手無策，您也知道那邊輕易得罪不得，不然不僅咱們這頭上的烏紗帽，就連咱們的性命都難以保證吶！”
歐嚴(yán)神情一凝，
“但你要知曉，那顧暮舟可是左相嫡子，這些年雖執(zhí)意武將，可他在尚沒參軍前可是啟牘的第二才子，左相的衣缽還等著他繼承。再者，憑他那性子，不等那邊發(fā)怒，一個多月后的宮宴上面朝皇上參上一本，那皇上不就識破咱們的謊言了嗎？”
搓了搓官服，歐嚴(yán)面色嚴(yán)峻，
“這下可難辦了?！?p> 屋內(nèi)兩人抓耳撓腮，一墻之隔的廊上拐角，另有兩人聽得津津有味。
龐武挑著眉毛頗有些惡趣味的對著旁邊人用氣聲說話，
“想不到堂堂才子有一天也會做這廊下小人。我龐某今日算是見識了?！?p> 顧暮舟覷了他一眼，
“你懂什么？古書有云，無人之時則陰暗生，我只是選擇了一條最簡便的打聽方式而已，你不也聽得愈發(fā)精神？”
憋著嘴，龐武一時想不出什么文雅之詞迎上去，只得繼續(xù)聽著墻角。
屋內(nèi)沉寂良久，一道年輕的聲音終于響起，
“父親，若想兩全，只能動用私糧了?！?p> 歐嚴(yán)面色一僵，一時沉默不語。
“父親，這也沒有辦法了，顧大公子和那邊咱們都開罪不起，雖然這私糧累積不易，但再花個幾年也不是難事兒。”
又是一陣沉默，久到龐武都開始打起了瞌睡，白天訓(xùn)練量本就大，身為將領(lǐng)還要帶新兵，身體本就乏累，這歐嚴(yán)還不說些什么有趣的事情，無聊得緊。
“這歐嚴(yán)可真婆婆媽媽的！”
龐武偏頭對顧暮舟抱怨。
聳聳肩，顧暮舟表示他也沒辦法。
許久，屋內(nèi)終于敲響了最終音，
“好，就照你說得辦?！?p> 又過許久，只聽吱呀一聲，房門大開又合上，腳步聲沉穩(wěn)有力，一道清俊的面龐在柔色月光下緩緩抬頭，依舊謙遜有禮，卻多了一些說不出來的味道。
……
長街大道，白日喧囂隱去，空蕩蕩的街面上空無一人。
龐武和顧暮舟二人早在歐嚴(yán)說出那個好字之時就悄然離開了官府。
“暮舟，你做了什么？”
龐武一路上越想越不對勁，這暮舟剛才還在說“也不是沒有辦法”，結(jié)果就帶著他看了場戲就完事兒了？辦法呢？他就沒看見這暮舟干什么了呀？
真是……那個詞怎么說來著……哦，對，莫名其妙！
“你就帶著我看了場戲就沒啦？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詫異于龐武的文字功底，顧暮舟淡淡解釋，
“是我派人對歐鋒說的。”
龐武點頭，哦，是你派人說得……？什么？
“你派人說得…不是…你的意思是…你派人跟歐鋒說你一定要那批糧食？”
挑著眉頭，顧暮舟有些狡猾，
“這可不是我要，是’那邊’要?！?p> “……”
都一樣……一樣耍人。
龐武暗暗腹誹。
不過，“那邊是哪邊？你什么時候知道這縣令倒賣糧草的？我日日跟著你，你怎還有事情瞞著我？”
雙手背在身后，穿著夜行衣的顧暮舟走在前頭，
“我也不清楚，至于什么時候知道的，那就很早了，大概就是我斬了他們的糧道開始?！?p> 龐武震驚了，站在原地愣神喃喃，
“我滴乖乖，我說那時候你干嘛非得把普山給炸個口子，我還背地里嘲諷你竟干些吃力不討好的事。”
沒想到啊沒想到，倒是他見識淺薄了。
得，他又會用一個詞語了。
可是，暮舟怎么知道的？
思及此，望著遠(yuǎn)處越走越遠(yuǎn)的黑衣人，終于回過神來的龐武提起步子就去追，夜深人靜又不敢大聲叫喊，只得憋著一口氣，
“別走呀，你給我說說你怎么知道的，怎么我就啥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