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步伐堅毅,徑直走出宋府。片刻,紅霞染紅山林,夜晚的寂靜悄然將少年的面龐遮掩。嘴角不再露出的微笑,轉(zhuǎn)而是被刺骨的寒意代替。
半晌后,宋林城,燦河街。
夜晚的燦河街遠(yuǎn)不及其它街道的萬家燈火,但唯有一家酒樓卻燈火依舊,熱鬧非凡。
隨著夜幕逐漸籠罩大地,酒樓外忽明忽暗的燈光恍惚中映照出一位少年的身影,修長的魍魎慢慢延長至對角的街巷,待到樓影徹底將頭頸埋沒,雙腿之間才能看見角度。片刻,緩慢卻沉重的腳步聲不在依舊,少年止步于酒樓大門,挺直的脊梁儼然無法看出病患的模樣,雙手用力將木門推開,鏈接處金屬之間的摩擦吱呀作響。門內(nèi),門口的躁動吸引去數(shù)十道目光,同時,少年的雙眸也在掃視著全場。
“呦,這不林大公子嗎,怎么來我們這破地方了?!睖喓竦哪新晱木茦巧蠈觽鱽恚嗟纳聿膹谋娙酥忻摲f而出。隨后,沒有過多的言語,男人示意周遭的壯漢退下,繼續(xù)對著少年道:“沒事沒事,來者都是客,只是希望林公子不嫌咱們酒肉臭就好,呵呵?!闭f罷,男子坐在最近的空位,抄起桌中已然盛滿的酒杯一飲而下。
少年望向男子,望眼欲穿的憤懣早已填滿胸懷,伸手抓去,早已藏匿腰間的紙頁此刻散落當(dāng)場,其中不乏數(shù)十張飄落于酒肉中浸潤,于燭火中燃燒。
正欲放下杯盞的男子順手奪取飄散在空中的一紙,紙張中的畫像清晰,頁面上的文字悉數(shù)呈現(xiàn)著畫中人所犯下的罪行。只是略微看過一眼,男子便輕蔑的笑著,手中的紙張片刻便燃燒殆盡。
“不過是些兄弟們的小打小鬧,何必如此較真呢,公子?!蹦凶诱f著,火焰以自身為中心向四周蔓延,瞬間形成的的空洞之中不再有木板支撐,而他也只是任使身體自由下落。隨后,底層木板碎裂的聲浪席卷全場,男子借助著碎裂前的跳躍現(xiàn)身于少年眼前。少年的話語還未吐露,男子便率先開口道:“再者,他們不過盡是些有罪之人,他們該死!”男子不再保持著先前的笑顏,神顏之中透露出無盡的悲憤。
“這就是你的遺言嗎?”少年正視著眼前之人,用雙手攥緊著佩劍。劍鞘之中傳出低沉的吟叫,似悲鳴,又似怒吼。
男子笑著,夾雜著淚水笑著,用盡全身的氣力瘋狂的笑著,笑聲響徹著整座酒樓,淹沒所有聲響。
“遺言?可笑?!蹦凶颖M力壓低笑聲,卻逐漸癲狂的咆哮:“你們這些王公貴族都該死!你們都有罪!”戲謔的笑臉被仇恨所替代,力竭的嘶吼妄圖想將所有的不滿傾瀉而出。
“無可救藥,不過,也到此為止了?!鄙倌瓴辉倮頃凶拥呐e動,只是隨著少年一聲輕呵,酒樓燈光霎時消沉,斑駁的墻面沾染上血跡,劍影與火光不斷交錯,細(xì)碎的沙礫和冰錐被數(shù)道劍氣斬斷,利器間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酒樓的躁動隨著時間遞減,直至寂靜?;璋档幕鸸庵拢倌陮χ敝改凶硬鳖i。再次對視之后并無多言,利劍刺穿皮肉,血液的飛濺沾染衣裳,兩者血水皆與少年的汗液交融,呼吸的急促帶著四肢的疲憊。燈火映照出少年癱倒在地的身形,言語之中夾雜呼吸:“果然啊,還是不能硬撐?!?p> 半晌,宋林城的后山處,晚歸的鳥兒堆砌著殘破的歸巢,破敗的寺廟支撐著凌亂的枝杈。云霧逐漸遮擋住月光,散落在女人身上的光亮也不在皎潔。輕挑的身影撫摸著花蕊,水珠漸漸浸潤泥土,也早已無法再喚醒死去的生靈。指尖輕輕撥弄披散于雙肩的長發(fā),方便側(cè)頭看向傳出腳步聲的黑暗,平靜的說著:“你好像臉色不太好?!?p> “他們都死了?!焙诎抵袀鞒龅哪新暡⒉怀墒?,還帶著些許少年的稚嫩。話中所帶著的哽咽與眼角的淚一同回應(yīng)著逃離云霧的月。
對話時,女人起身走向黑暗中的青年,溫暖的手向其伸出,踮起的雙腳使她剛好夠到青年的頭。黑暗之外看過去的少男少女,近看時,滄桑的痕跡卻布滿少女全身。貼近青年,她嘴中呢喃的話語,進(jìn)入他的耳中:他們都是英雄,但他們不該為我而死。
話中的遺憾與不舍不難聽出,青年奮力的搖著頭如孩童般哭訴著:“不,大家都是自愿追隨您的,只是,只是……”青年抽泣幾聲,而后壓低著自己的情緒繼續(xù)訴說:“只是大叔們都是好人,我想他們也能好好的活下去?!?p> 女人接著自己的話繼續(xù)說著:“他們會如愿的,一定會的,就在今晚?!?p> 此后,女人不在言語,只是和青年靜靜的等待著燈火升起,真正夜的帷幕徹底降臨。
鴻鵠街處,燈火通明,孩童之間嬉鬧,長者互相訴說喜悅,街道上的摩肩接踵,燈影下的觥籌交錯,喜樂被盡數(shù)表現(xiàn)在人們臉上。而久別之人重逢后相顧無言,飯桌上空余的席位,靈堂中供奉的至親,也更加顯得些許人家的悲涼。
“爹啊,你就這么離開我們娘倆,你好狠的心啊?!睖I珠不停地下落,吶喊聲被歡笑所掩蓋,屋外的喧鬧將女子徹底包圍,隨后埋葬在獨屬于她的囚籠。
這座城的另一處,回響著相同的哭訴?!皟?,爹這把老骨頭一定幫你報仇雪恨。”滄桑的聲音透露著悲憤,本再也無法站立的身軀在霎時也巍然矗立。
他與她孤立著世間,和他們一起將痛苦的源泉指向帶來罪惡之人,悲傷與仇恨將蒙蔽他們的雙眼,僅由雙腳帶領(lǐng)他們走向他們想要的遠(yuǎn)方。
“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對嗎?”
“不過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不是嗎?!蔽萃饴愤^的行人如是說道。
與此同時,宋府
“小姐,您今天真美?!笨尚啦唤刭潎@,嘴角微笑著,眼中泛著光。
少女沒做過多的回應(yīng),只是回過頭,朝她微微笑笑。華貴的服侍襯托著少女動人的神顏,可憂慮的神情,即便周遭的燈火如何黯淡,也無法掩蓋。
“小姐,跟您說過了,要多加休息,您就是不聽?!笨尚酪贿呹P(guān)切的說著,一邊領(lǐng)著少女向門外走去?!靶〗悖缶透?,不能再讓您受累了?!?p> “好,好,知道了,之后不會了?!鄙倥疅o奈的說著,話語中帶著寵溺。
宋林城內(nèi),張燈結(jié)彩,街上百姓喧鬧,孩童嬉笑,攤販招呼著行人。酒樓處的觥籌定格,圍墻內(nèi)的人影消散,零零散散的人群涌入街道,原先寬闊的街道逐漸擁擠,兩位少女艱難地于人群之中穿行。
“小姐,你看!這小魚好可愛?!笨尚烙檬种赶蛩兀厮顪\剛好將假山淹沒,魚群肆意暢游于此。
“不過它怎么不動?。亢闷婀?。”可欣賭氣般嘟起嘴,望向池水中心的小魚。
“或許是不知該向哪走吧?!鄙倥畤L試解答可欣的疑惑。觀賞所用魚類多種多樣,即便少女早已見過許多,腦海中卻沒有一種能與之相似。
坐于一側(cè)的男子朝她們走來,略顯沙啞的男聲中帶著些許期待:“兩位小姐,這可是個稀罕貨,就連俺也是第一次見,聽那邊的人說,這種魚就是憨,看見別的魚亂走就走不動道,感興趣不,要不要買一只回府?”
“不了不了,大叔,小姐對這種魚不感興趣,走了啊。”少女還未開口,可欣就搶著回應(yīng)男子。話音未落,可欣就將少女拉向更為繁華的遠(yuǎn)方。
擁擠的人群壓低著她們的步調(diào),少女和可欣離開不久,少女扭捏的開口說:“謝謝,可欣?!背林氐男木w微微放下,面頰處盡顯的喜悅,卻連可欣也無法看出究竟幾分真假。
“我跟了小姐十幾年,哪能不知小姐應(yīng)付不來這些場面,嘿嘿?!笨尚佬χ瑤е儩崯o瑕的笑容回頭?!安徽f這個了,小姐,前面好像有許多好玩的地方?!笨尚罓科鹕倥氖?,如穿梭于假山之中的魚,肆意地游走街道,迎面而來的風(fēng),擋不住前行的步伐,起碼在此刻,她能將煩惱忘卻,將憂慮埋葬。
片刻,她們止步。不遠(yuǎn)處的攤位,老婦人賣力吆喝著過往的行人,卻終是只引得一人駐足。
“公子,看看香囊吧,小姑娘都喜歡?!蹦赀~的聲色中不失熱情,雙手捧起品相最優(yōu)的幾個香囊,眼眸之中盡是期待。
“奶奶,香囊怎么賣???”可欣湊上前,拿起桌上擺放整齊的幾個囊包。囊包的做工稱不上細(xì)致,未處理好的線頭和未能對稱的圖案存在于幾乎每一個香囊。可欣看著并不完美的囊包若無其事的說著:“這不比林公子送的好看許多。”
老婦人余光瞥見來此的少女,神情更加激動,匆忙向男子道聲抱歉,便去接待兩位少女?!把?,宋小姐,這香囊不要錢,就當(dāng)是我送您的。”說著,老婦人再一次用手蹭著衣角。
“這哪行,奶奶。錢,您就收著?!鄙倥泼撝?,可欣也在一旁附和:“奶奶,你知道小姐的性格,您就收著吧?!?p> 老婦人口舌不敵兩位少女伶俐,雙方雖各執(zhí)其詞,卻盡是洋溢著喜悅的容顏。不過縱使老婦人千般推辭,也無法招架?!昂冒?,奶奶我就勉為其難收下了。”
本將完結(jié)的詩篇又被續(xù)寫了尾行,不合時宜的聲音在少女耳邊響起:“我的香囊的確不及老人家半分,宋小姐可否愿意允我借此補(bǔ)過?!?p> 少女向身側(cè)看去,少年微微笑著,笑的令少女愣神?!把?,公子原來是宋小姐的好友,那您的錢我也不能收?!蹦赀~的婦人搶在少女之前開口,原本無處安放的雙手轉(zhuǎn)而伸向縫補(bǔ)多次的錢袋。
“老人家,錢您收著就好,否則宋小姐該怪罪我了?!鄙倌晗蚱鋼]手示意,老婦人才收回手。
“換身衣裳,便未能認(rèn)得公子,實屬慚愧。”可欣尷尬的說著,錯愕與驚慌在內(nèi)心交織,倉促的鞠躬拙劣且極力掩蓋著拉扯少女衣角的小手。
伴隨幾聲清咳,少女將在場幾位的目光匯聚,婉轉(zhuǎn)的聲色訴說著輕柔的話語:“有幸識得公子,但不知這闔家團(tuán)圓之日,公子為何仍滯留于此?!闭Z畢,少女方才行過見面之禮,與老者交流之時無暇顧及的少年,此刻得以窺見,與到訪之時相較,衣著樸素卻不失典雅,單薄仍不含狂放,倒是發(fā)梢處的凌亂難以給人留下完滿的印象。
少年聽罷輕笑,抬頭望向獨屬于今日的圓月?!坝屑也辉富?,有家不得回,如是而已?!毖哉Z之中流露出的無奈卻好似自嘲,低頭看去,少女沉默不言,而后兩者雙眼不自覺注視著對方,嘈雜的喧囂逐漸平靜,周遭的人流正如過客般前行,她思索著他話中的含義,他注視著她疑惑的俏臉。
“小姐?該走了?!笨尚赖脑捳Z打斷少女的思緒,早已直起身板的可欣催促著少女向前。少女還未徹底回歸現(xiàn)實,身體的本能讓她隨之附和,然后匆忙告別。
兩位少女漫步于街巷,時間隨水兒流淌,皓月當(dāng)空,少女的興致也消磨殆盡。“小姐,我累了,想回府了。”可欣撒著嬌,緊緊握住少女的手,眼眸中的深情,表露出期待肯定答復(fù)的心。
“好,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