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坐在一旁,望著眼前的少女嘟囔著小嘴,滿臉的不甘,說著:“又被罰抄書了?”
“再也不幫姐姐頂班了,哼!”少女看著偉燦到來的身影仍舊還在賭氣。
少年面朝著少女走來,溫暖的手撫摸著少女低下的頭?!吧倒?,即便你不頂替她,父親也會想盡辦法讓你吃點苦頭啊?!?p> 少女一把推開少年的手,不滿且大聲地說著:“哼!二哥和父親一樣壞,以后我才不呆在這個家呢,這個家里都是壞人?!?p> “你不留在這,二哥可就是孤身一人了。”少年眼含愛意,邊看著少女,邊說著。
“二哥就沒想過出去走走嗎?”少女沒有選擇繼續(xù)任性,只是轉(zhuǎn)而不解地問著少年。
“想過啊,可你大哥不在了,我只能留下來,只剩我能抗住這個家的未來啊?!?p> “哦?!鄙倥牶笊陨运妓髦?,或許是少年的話對于她顯得晦澀,又或者,不是此時應(yīng)該說些什么?!澳俏遗隳?,我陪你一起扛?!鄙倥活櫹惹暗膫?,轉(zhuǎn)頭呲牙對少年笑著。
少年并未接下話題,破皮的手卻不自覺地?fù)犴樕倥€未及腰的長發(fā),以往的憂郁情調(diào)也被少女驀然一笑融化。
日光同樣照耀的一側(cè),一句又一句的暢談,涵蓋著所見所聞,喜怒哀樂。
“公子若是得閑,隨時可到林府解悶?!遍L者又一杯盞入口,顴上煥發(fā)著前所未有的紅潤。
“一定,一定?!碧m楓沒有繼續(xù)推脫長者的好意,盡管是還帶著些無奈的答應(yīng)。
“公子今日可否還有著其他打算?”長者突然間開口問道。
蘭楓疑惑地發(fā)愣,霎時間卻也回神?!皶簾o其它想法?!?p> 長者點頭,并未作答,悠揚起身后,擺擺衣袖,隨后繞過蘭楓與餐桌,徑直走向門隘,一路的腳步沉重有力,仿佛昭告世間般,讓眾人知曉他的到來。直到行進(jìn)至無法合閉的寬闊,長者終于回頭對著蘭楓,自然地說道:“既然如此,公子可否陪我在林府周遭游逛一番?”
“不勝感激?!?p> 庭院的流水去不復(fù)返,陰影下,屋檐的斜角比午時更加相近,也更加黯淡。
“說來可笑,剛見到公子時,感覺你很像我所認(rèn)識的一位故友。”長者于院中閑庭信步,講到此時,匪夷所思地停頓后,繼續(xù)說著:“不過他好像已經(jīng)走了許久,這么一算,我也有好些時日未能去見他一面?!?p> “無意冒犯,還請節(jié)哀?!?p> “無妨,我本就對他不甚厭煩,哈哈?!遍L者好似讀懂蘭楓類似不知所措的窘迫,緊接在蘭楓話后解釋。
不知腳下走過多遠(yuǎn),不知時間流逝何久,各處的長廊充斥著匆忙,何處不人丁興旺,何處不井然有序,各類人統(tǒng)一的服飾,四處劃分森嚴(yán)的等級,增添了幾分壓抑,也削減去不少孤寂。
此刻,長者不知從何而起的興致,撥弄著池中游魚,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它一張一合后吐露的氣泡,盡管寥寥無幾,盡管一觸即破,對他,也能夠帶著些許樂趣,讓他從狹短的歡愉和悲傷交織之中掙脫,這便足矣。
“古時傳聞之中,有一位掌管智識的神明,他能用他所知推導(dǎo)出一切事物的起始,與結(jié)局,從而算盡天下事。公子,我是想說,如果,我是說如果,所有事物的命運早已注定,我等凡人又何必做著些無謂的掙扎?!遍L者思緒萬千,即便方才的清凈毋需話題緩解,可荒蕪深處的內(nèi)心依舊驅(qū)使著他問出如此肯定的問題。
“抱歉,我不能給出您想要的答案,或者說,我也不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碧m楓蹲坐在地,看著池中二者的倒影,試圖用手指輕觸水面,以致陣陣波瀾模糊水中映像。
“無妨,我本就不曾試圖從公子口中聽見我希望的答案,·也本無意冒犯公子。不過,知道勝凱與他的心悅之人安好,我也不由得想起當(dāng)初,那副懦弱的模樣?!遍L者清咳三兩聲后,繼續(xù)說著:“我知道,有的鳥兒生來就是要飛往遠(yuǎn)方,然后隕落,用血肉筑成成為后來者通往終末的階梯,可這對于它們來說未免有些太過殘忍了,不是嗎?生來就是為了死亡,為了一個不切實際的目標(biāo)而死,為了那些虛無縹緲的信念而死?!?p> “前輩,我涉世未深,但我的好友同我說過,當(dāng)你在為錯過太陽而哭泣的時候,你也要錯過群星了。而那些鳥兒,用血肉鑄就偉岸的豐碑,他們?yōu)榈氖亲晕?,為的是忘我,為了崇高的理想而死,為了心中無悔而死,為了萬世長存而死?!碧m楓站起,與不遠(yuǎn)處的偉燦目光相對,夕陽的霞光漸漸沒落,矗立在長者身上的身影挪移,悄然地待在長者身后。
偉燦禮貌回應(yīng)蘭楓的目光,而后高聲呼喚著:“父親!母親吩咐我喊您一同進(jìn)行晚餐!”
長者點頭應(yīng)答,而后緩緩起身,眼底的憂郁閃爍決絕的明亮。“是啊,公子見多識廣,不比老朽,早已行將就木,油盡燈枯,思想早就固步自封嘍,哈哈,哪天啊,我回光返照的時候,公子還莫要忘了,來這看看老朽?!遍L者話中帶著的那點自嘲,伴隨著老者一同離去,淡薄的身影行進(jìn)至中途,泛黃的葉片飄零,輕輕倚靠在長者崎嶇的手背,風(fēng)兒吹過一陣又一陣,葉又落下一片又一片,唯有它依靠著他未曾離去,未曾動搖。
“前輩,往后還有數(shù)個春秋,數(shù)個風(fēng)花雪月,何必如此決絕。而今日,晚輩還有其他要事相伴,不能久留,前輩告辭?!碧m楓揮著手,輕輕煽動著。秋風(fēng)依舊有著靜謐,躁動也不為它們的主調(diào)。
“那我也不多叨擾,還望公子諸事順?biāo)臁!毖援叄L者回過頭,單手搭在偉燦的肩上,繼續(xù)說著:“偉燦,送客。”
此刻長者雙手空無一物,落葉,枝杈,什么也沒留下,什么也沒帶走,被風(fēng)吹散的粉末了無蹤跡地飄向遠(yuǎn)方,一陣又一陣的風(fēng),一輪又一輪的秋,人生數(shù)十載的秋,到頭來,不過僅有幾載值得為人所銘記。
半晌,帷幕落下,舞臺上的戲劇結(jié)束自己的表演,燭火將就地把幾間房屋照亮。
“父親,我依舊不解,今日我與護(hù)衛(wèi)一同等候多時,卻遲遲未有見您發(fā)令?!眰N此刻盤坐在長著面前,低聲說著。
長者輕撫著偉燦,和藹的面容略微緩解此時稍顯尷尬的氣氛,直到現(xiàn)在,長者還是回味今日的種種,不多,但也回味悠長。等到燭臺上的明火又短了一截,等到焰火不再那么明亮,長者徐徐開口說道:“離弦之箭,不可挽回,驚弓之弦,仍可平息。阿燦,這次是阿爹太過緊繃,他啊,不過是這場戲的過客,即便如何牽心動緒,也不必如此大動干戈?!?p> 偉燦看著長者,心中萬般困惑卻無法說出口,對父親,對自己,他望著父親那不再爬滿憂慮的臉,傾聽父親變得溫婉的話語,如此陌生,如此久違,上次是何時呢,或許是長子離家再也不歸的那天,或許是得知大哥尸骨無存的那天。
“偉燦啊,累了吧,我知道的,你一直很疲憊,沒事的,等你大哥回來,你就好好休息吧。”長者的手依舊未有離去,眼眶之中卻流出淚水,止不住地落下,一滴一滴地擦拭出淚痕,紅了眼眶。
偉燦愣著,默默呆滯著,許久,淚水奪眶而出,伴著再也止不住的哽咽,紅潤的雙唇開開合合,發(fā)出地只剩嬰兒時的咿呀。
燭火燃盡了,淚水也干涸了,偉燦最后與長者所說,不過三言兩語:不用再硬撐了嗎?父親。二人相視一笑,都沒有回答,卻默契地離開了屋內(nèi),走向自己的臥榻。
別處擁擠的客房內(nèi),蘭楓與老者躺在同一屋檐下,今夜多云,紙片糊上的窗戶僅能通過淺薄的月光。
“今日林府之行不知可否順利?”老者打開此時的話匣。
“諸事順?biāo)?,林家主也算健談,不過依我之見,那位家主心事重重,像是府中事物過分紛擾?!?p> “呵呵。”老者輕笑,而后開口說道:“他這般,不過還是為了那些人盡皆知的陳年往事,問世間情為何物,凡俗之中,又有幾人能看破紅塵呢。哈,老夫拙見,小友還毋要當(dāng)真?!?p> “那又是何種紅塵,能令其沉溺如此之久?!碧m楓喃喃自語,同時緩緩闔眸。
“數(shù)年前,意外而至的喪子之痛,小友想必略知一二,剩下的,公子也會知曉的,不過不是現(xiàn)在,活得久了,見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罷了,與我何干,晚安,前輩?!碧m楓愈發(fā)慵懶地說著,咬字逐漸模糊,困意也愈發(fā)濃厚。
混沌緩緩侵蝕視線,夢中模糊的一切開始呈現(xiàn),稚嫩的雙手牽絆著彼此,孩童互相傾訴著姓名,那年綠意盎然,那日繁花盛放,那時二人初識,折斷的楓葉落入二人掌中,蘭花在一旁綻放,微風(fēng)傳遞他們之間的耳語。
“我的名字是南宮昭,未來的若翳國君,你現(xiàn)在為什么還不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我不記得我的名字了,一點都不記得了?!?p> “那我給你起個名字,我以后就叫你這個名字了,知道嗎?!?p> “好?!?p> “你看這周遭開滿蘭花,又有一片楓葉落入我們手中,不如你就叫蘭楓,蘭花的蘭,楓葉的楓,如何?”
“好?!蹦泻]有猶豫,直接答應(yīng)下了南宮昭。
“蘭楓,未來這里的將會是屬于我們的花圃,天下也講是我們的天下,那么,你愿意陪我打天下嗎?蘭楓。”
“好?!碧m楓癡癡地回答,憨厚的笑容令南宮昭即便無可奈何,也說不出不爽的話。
“蘭楓?!蹦蠈m昭又繼續(xù)叫著蘭楓的名字。
“誒?!?p> “現(xiàn)在,我好無聊,陪我玩?!?p>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