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亮的房間,衍射的光影重疊,形態(tài)各異地交談。窗臺鳥雀嘰嘰喳喳,相互依偎,雛鳥撥開絨毛,努力從羽翅下探頭。
“黃云澂?難得能在這里見到本人,可喜可賀?!毕囟纳倌暾f著。
“吳兄勿要調(diào)侃打趣我了,前些時候給諸位造成的不便實乃抱歉?!币慌陨倌晔直车肿∧橆a,單手支撐著窗臺。
“誒呀,云澂你可別聽信他讒言,他就是在嚇唬你呢?!弊顬榭孔蟮纳倌瓿灾袢盏脑顼垼钠鹑鶐偷?。
“喂,鴻鳴?!毕囟纳倌瓿庳?zé)。
“哦哦,抱歉,我拆臺了?!边M(jìn)食的少年道歉,就是有些含糊不清。
“嗐……”
“別嘆氣嘛,你呀,嗐?!?p> “睿哲,徵羽呢?”在向陽一側(cè)窗臺的少年親昵著鳥雀,方才開口。
“她說她臨時有事,要和易安一同晚些時候回來?!?p> “不過,話說回來蘭楓,黃云澂昨晚和你有說些什么嗎?”
“他啊,昨晚安靜得很,在房頂看了好久星星?!贝芭_少年回頭道。
“呦,云澂,想不到你還有這般情致?!?p> “你說笑了,鴻鳴?!?p> 小屋緊閉的門扉突然被悄然推入,本應(yīng)到場的朝暉方才如期而至。
“抱歉諸位,臨時收到佩雷格里納斯塔的通告,我務(wù)必前去確認(rèn)。”推門而入的少女輕輕挑起鬢發(fā),順手掃去空中稀薄的污濁。
“無妨,與原先預(yù)定的時間無誤?!眳穷U苈氏绕鹕?,前去為楊徵羽接風(fēng)洗塵。
“不要緊吧?畢竟事發(fā)突然?!碧m楓緊跟著吳睿哲站起,語氣之中滿溢著關(guān)切。
“放心吧,徵羽,就算有事,不還有我們嘛。”陳鴻鳴用巖土抹去手上的油脂,向著楊徵羽投以肯定的手勢。
“鴻鳴,你信我,不會有事的,退一步說,即便不幸降臨,也輪不到我們來處理?!秉S云澂原地站起,雙手環(huán)抱于胸前倚靠著窗沿,邪魅而自信的嘴角不知為何增添上一份安心。
“誒?誒!大家放心啦,不是壞事,是好消息啦?!倍阍跅钺缬鹕砗蟮纳倥煌蝗坏臒崆閷?dǎo)致茫然,看向楊徵羽那喜悅且無奈的笑,急忙上前回應(yīng)男生們的好意。
“安啦,安啦,各位。易安你也找個地方休息,我馬上就會和他們說明原委?!睏钺缬鹫f道。
片刻,緩緩升起的朝陽穿過零落的枝葉,透過附膜玻璃的薄霜,映射著室內(nèi)更為敞亮。眾人也回到屬于各自的位置,以疑惑的神情看向面前藏著笑意的女子。
此時,楊徵羽長噓一氣,寒風(fēng)回應(yīng)著她的心緒,微微吹起她的秀發(fā):“不知諸位是否還記得早些時候我同洛桑先生一同考慮過一些事宜,我記得那時還因為我的不便麻煩蘭楓代替我去處理一些瑣事。再次感謝你,蘭楓。說回正題,那時我同洛桑先生就是在討論樂理社在佩雷格里納斯成公開表演的可行性,之后就在報告呈交的數(shù)日后,也就是今日,佩雷格里納斯官方承認(rèn)了這份報告的合理性,以及表達(dá)了認(rèn)同并授予許可。簡單就所有事情總結(jié),我們只要在兩個周期前提交場地人員等信息即可進(jìn)行公開表演。”
“結(jié)束了嗎?結(jié)束了的話我就有問題了?!秉S云澂表情霎時變得嚴(yán)肅清冷。
楊徵羽沒有回答,而是點頭示意黃云澂繼續(xù)。
“首先,你在不悉知樂理社各位的所有想法下擅自決定,這是否有些不妥?其次,就算我們?nèi)珕T答應(yīng)了你的妄想,你覺得會有多少人來觀摩或者說欣賞我們的表演?想必你自己也知道,當(dāng)初可沒有外人對這個樂理社感興趣?!闭f罷,黃云澂盯著楊徵羽,企圖從她難以言喻的微笑中獲取問題的答案。
翁易安坐在右側(cè)的窗前,聽完黃云澂的所有發(fā)言,抓緊舉起自己的右手。
楊徵羽按下易安的手,她的笑還是不變,只是搖搖頭,悄悄說上一句:“放心?!倍蟊慊卮鹬S云澂的問題:“放心,這只是一個許可,并不代表我們一定會按照我所言的一切執(zhí)行,至于人員以及時間的問題,我初步判斷在下一次的大賽時,作為迎賓的節(jié)目?!?p> “我一介閑人,倒是無妨,剩下幾位不要緊吧?”蘭楓環(huán)視周身幾位有人,帶著些憂慮地問道。
“那幾天如果家里沒有派發(fā)什么任務(wù)就行,不過徵羽,你放心,平常的練習(xí)我會盡可能到場?!?p> “多謝理解和支持?!睏钺缬鹦Φ?。
“誒嘿!看著好像會很熱鬧,我喜歡?!?p> “我也可以?!倍阍谝慌缘囊装参⑷醯爻雎暋?p> 氣氛寂靜了剎那,眾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或者瞥視著黃云澂,他不去接續(xù)任何人的發(fā)言,而依然沉默地佇立原地。
“云澂,這只是個提議,也可以說是個請求,但我會尊重你的選擇,可起碼此刻,我希望你能說出你的想法?!?p> 黃云澂抬頭看向楊徵羽,眼神銳利而真切:“認(rèn)真?”
“是的?!睏钺缬鹜瑯诱媲械鼗卮鸬?。
“那行,我的想法就是拒絕,不為什么,我只是覺得這個想法太過荒謬。人的時間是有限的,在這兒的人大多不會把時間浪費在認(rèn)真欣賞一場毫無意義的演出上,你是楊家千金,你應(yīng)該懂得,琴棋書畫這些東西固然必要,但也只是個附加項?!秉S云澂收斂著厲聲說道。
“感謝,我會考慮的?!睏钺缬鹈娌桓纳鼗貞?yīng)。
“嗐,油鹽不進(jìn),拉倒,不過往后如果有什么訓(xùn)練之類的事我還是會來的?!秉S云澂揮揮手,表現(xiàn)得有些許煩躁。
“嗯?!?p> “誒?你怎么了?今天這么奇怪?算了,拉倒?!秉S云澂說罷,拿起身旁獨屬于他的樂器,憑借著殘留的記憶進(jìn)行操練。
生分的指尖撥動琴瑟的和弦,循規(guī)蹈矩地將所知曉的音符演奏,牽動著皮囊震蕩,將鋼琴的輕靈傾覆,哀怨,頌揚(yáng),高亢,如高山瀑布,喧鬧乍響,但終散入綿長的溪流,悠揚(yáng)回味,直至匯入江海,匯入不再孤獨的咸澀。
最后的最后,楊徵羽一聲撩撥,將臨界的潮流拉攏,不再放任隨意地奔涌。
“黃云澂,你缺失的那些部分還要多加以練習(xí),易安,你表現(xiàn)極佳,斂而不無,放而不狂,睿哲,毋需著急,抓住節(jié)奏,而鴻鳴,你恰恰相反,方才若是沒有易安,所有節(jié)奏就不知所蹤了。不過,蘭楓倒是表現(xiàn)得平庸,談不上出色,但絕對不能以拙劣相稱,嗐,怪不可言?!睏钺缬鹚妓髌陶f道。
眾人相互對視一眼,大多一笑泯然,便再次開始演奏,不斷嘗試修正謬誤,使軀體足以適應(yīng)嶄新的魂魄。直至日照當(dāng)空,日光不必再透過薄霧,也不至將成薄暮,又有一日的修行終了,于此,恒星也難以匹敵少年的熠熠輝光。
“徵羽,回見。”睿哲和鴻鳴異口同聲地說道,同手同腳的離開。
“回見?!?p> “徵羽姐,我還要抓緊修煉,先行一步啦?!蔽桃装簿o隨其后,相繼離開。
“嗯,注意休息。”
“那你們呢?為何還不速速離去?”楊徵羽看向一旁久久未能動身的兩人,溫和且關(guān)切地問道。
“好久沒來了,想多看幾眼。萬一哪天你辦不下去了,我可就沒機(jī)會看到了?!秉S云澂答道。
“如果會有那天,那也將是我離去之日?!?p> “離開佩雷格里納斯?”
“正是,但我也會在我離去之前說服你?!?p> “說服什么?參加你那個毫無意義的東西?”
“嗯,正是?!?p> “憑什么?”
“憑我對你的了解?!?p> “你?了解?我猜你對我的了解估計只到我來到佩雷格里納斯的幾年后吧?!?p> “是?!?p> “就憑那些只言片語?”
“對,但不絕對,還有憑現(xiàn)在的你。”楊徵羽自信地說。
“無聊,拉倒,看這次誰會贏吧?!?p> “也好?!?p> “各位,好友間的拌嘴結(jié)束了?結(jié)束的話,云澂,我們該走了,誰也不希望在驟黑的夜晚提著繁重的物品回屋,對吧?!碧m楓半晌后的發(fā)言再一次打斷二人的爭鋒,為其插入一個句號。
黃云澂不再繼續(xù)說著什么,只是起身,同蘭楓一道,向門口走去。
“回見,徵羽?!?p> “楊徵羽,下次見?!?p> 二人一同出聲道。
日落以西,昏黃分界,蘭楓雙手提起兩籃貨物,走在黃云澂的前方,而黃云澂散漫地通過肩膀借力,籃子中的貨物不時會有岌岌可危的處境。
“云澂你今天的笑是真心的嗎?”蘭楓走在路上,突然問起。
“什么時候?”黃云澂反問道。
“聊天的時候?!碧m楓答道。
“或許是吧?!秉S云澂答道。
“那他們呢?”蘭楓又問道。
“無妨,反正我早就到了瓶頸期,訓(xùn)練場就讓給他們,我不在乎,早就該嘗試別的方法了。”
“到也沒必要搶答吧,那你為什么要拒絕徵羽呢,我覺得那不是你完全的態(tài)度?!?p> 黃云澂停下,先是發(fā)愣,隨后說道:“你也看出來了?也罷,和你講便是,因為我不知道她在執(zhí)著什么,所以我想要關(guān)于這件事的答案。她對這件事的真誠不假,同樣,她所付出的真心也不少。”
“就和大賽那次一樣。”蘭楓說道。
“是啊,她好像總愛把自己逼到絕境,不斷地向前,不斷地絕望?!秉S云澂說著。
“即便是鋼鐵也無法歷經(jīng)數(shù)萬次的彎折,何況是人的心性。”
“那就只能看她自己咯。”
“你放假回若翳嗎?蘭楓?!秉S云澂問道。
“放假?”蘭楓疑惑。
“嗐,該怎么說你好呢,臨近春節(jié)的時候佩雷格里納斯的課程安排會默認(rèn)有很長一段時間的空窗期,我們統(tǒng)稱其為放假?!秉S云澂解釋道。
“那應(yīng)該會吧?!?p> “應(yīng)該?”
“嗯,畢竟那不是我的家嘛?!?p> “嗨呀,不說了,不說了,回寢室做飯?!?p> “那我提前預(yù)定一份招牌炒飯?!?p> “哦?你想多了,那一份是我的?!?p> “嘁,無趣?!碧m楓駐留在原地嘆息。
黃云澂此時已然躍至蘭楓前方,遠(yuǎn)的只能聽見余音的回響:“喂!不吃的話就不做你那份咯?!?p> “誒!云澂!小心食材!”蘭楓高呼。
……
沉寂的夜悄然降臨,薄暮的老者漸漸進(jìn)入忘我的交談。
“老袁,還滿意嗎?這樣的答案?!鄙碇谂鄣睦险邌柕馈?p> “哈哈,相處這么久,你還不懂我嗎。”袁老躺在搖晃的長椅上緩緩開口。
“這倒是?!崩险呋卮?。
“不過和你相處這么久了,你始終沒怎么變。”袁老說著。
“哦?哪方面呢?”老者問著。
“哪方面都一樣,我們從青年相識,到現(xiàn)在,你還是那么高,那么挺拔,那么愛明知故問,就是聲音略顯滄桑?!痹洗鸬馈?p> 沒等老者開口,袁老繼續(xù)自顧自地說著:“你說,老友,這世上還存在神明嗎?”
“你也信著那些神話嗎?不可思議?!?p> “呵呵,我這輩子的修為就這樣了,不過你應(yīng)該可以感覺到,就是那種面前遙望一片滄海,卻只能止步于此的那種感覺?!痹戏牌搅碎L椅,使之不再搖晃。
“古書也不可盡信,畢竟除去勝利者書寫的文章,也不乏有些始于人類本源的渴望引發(fā)的臆想?!?p> “是嘛,時候不早了,明日還要繼續(xù)給學(xué)生授課呢?!?p> “那晚安了,祝你好夢,老友?!崩险哒f罷,便離開屬于袁老的房間。
……
夜色下,亦有兩人的對話于此共舞。
“喂,小子,我這里有筆交易你接不接?!迸娱煵阶哌M(jìn)繚繞蒸汽的房間。
“葉老師,有要求直接說不就好了,我是你的學(xué)生,又不會不去做。”屋內(nèi)的男子答道。
鋼鐵巨物的轟鳴徹夜響亮,管道內(nèi)的熔漿與薄弱的燈光交疊。
“哎呀,別這樣嘛,誒,我記得當(dāng)初是誰苦苦哀求我這個老師給他結(jié)算學(xué)分的呢?”女子打趣道。
“所以說嘛,葉老師的要求我都不會拒絕?!蹦凶哟鸬?。
“打起點興趣,你會對這個項目滿意的,先看看吧?!?p> 男子接過女子手中的圖紙,在方才打開的燈光下,伏案端詳。
“有趣,雖然我想過類似的形式,但我確實沒有想過類似的方式來實現(xiàn),這樣也好?!蹦凶余馈?p> “怎么樣?不錯吧?!迸幼院赖卣f著。
“但我有個條件?!蹦凶娱_口。
“喲,小澤濤也談上條件了?!?p> “我會在內(nèi)部裝置測定儀,到時候要把測定儀的數(shù)據(jù)交換給我。”
“成交。”女子爽快答應(yīng)道。
女子離開了,帶著她的熱情一起。她的笑轉(zhuǎn)變的很快,鼓著腮,抿著唇,不去言語,只是靜默地走著。澤濤悠然地轉(zhuǎn)筆,腦海構(gòu)思著金屬切割的線條,折疊,反復(fù),繼而往之。筆尖噴涌而出的墨水,重鑄著紊亂的思緒:紛飛的珠光,昭告著將成于世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