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邱桐的列兵軍銜從第四天掛到了第五天，絲毫沒有要換下來的意思。
三班長吳江雷再也忍不住，他要找曹劍理論理論，這個代理排長不能再胳膊肘向著外人，咱們一排的骨干必須要一條心對外，盡快想法把大學生趕走。
今天是教育日，士兵們不用訓練，吃過早飯全連整理內(nèi)務(wù)，正好有時間可以跟曹劍好好說說這個事。
連隊門口，恰巧是邱桐站崗，他朝吳江雷標標準準敬了個禮。
吳江雷看都不看，徑直追上曹劍：“裝！絕對是在裝。帶個列兵軍銜裝可憐，就是讓我們不忍心趕他走。老曹，咱們不能讓他這么演下去！”
曹劍一臉無奈：“碰上這么一頭犟驢，我能有什么辦法。”
吳江雷陰著個臉：“只要你不向著他，我有辦法讓他走?！?p> 曹劍愣了一下，皺了皺眉頭對吳江雷說：“老吳你可不能胡來。”
陳樂看出曹劍的猶豫，笑嘻嘻湊了過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家掛什么軍銜跟你老吳有屁關(guān)系。就算他不走，有曹班長管著怕什么。”
“你就是個二百五。”吳江雷使勁戳了一下陳樂的腦門子，“他要真這么賴下去，以后咱們工作怎么干？管他還是不管他？管他，他聽還好，他要是不聽你還真當他是個列兵處分他？不管他，其他的兵看到怎么說？讓咱們這些班長的威信往哪擱？還有最重要的，鋼刀杯比武眼看就開始了，他要是不走連長怎么去機關(guān)要干部？比武搞砸了怎么辦？”
陳樂撓撓頭不吭聲。
曹劍：“其實，如果僅僅為了比武，倒是可以讓大學生留下，我查過他的軍事成績，至少不會拖咱們連后腿?！?p> “他根本看不起咱們一連，難道你沒看出來？”吳江雷繼續(xù)不依不饒，“一個沒有集體榮譽感的人，能指望他在比武場上賣力么？”
正說著，邱桐推門進來，他剛換完崗，武裝帶還在腰上嘞得緊緊的，頭上冒著汗。
剛才吳江雷說的話他全都聽到了，他把武裝帶取下放在床頭被子旁邊，習慣性把皮帶扣和軍被枕頭擺在一條直線，朝皮帶彎折處狠狠的捏了一下：“我是說過你們步兵是炮灰，但那是基于作戰(zhàn)力量對比得出的事實，跟集體榮譽沒有關(guān)系，跟參不參加比武更沒有關(guān)系。我現(xiàn)在是一連的士兵，我的任務(wù)就是服從連隊的命令，讓我參加比武也好，讓我上戰(zhàn)場沖鋒也好，我不會有任何遲疑，請三位班長不要懷疑我的決心和能力?！?p> 說完低頭開始打掃宿舍衛(wèi)生，就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你以為當個列兵就能混過去？”吳江雷的火騰的上來了：“好吧，我成全你?，F(xiàn)在我以排值班員的身份命令你，現(xiàn)在就去把廁所打掃干凈！咱們連的標準知道吧——‘物見本色’，記住是你一個人，沒有人幫你，刷不干凈不用回來，上午的教育你也可以不用參加，完不成任務(wù)自己打背包走人。”
邱桐當然明白吳江雷在給自己出難題，但犟就犟到底，不就是刷個廁所么，這點活都干不了還當什么“列兵”。立正答道：“是！”不等吳江雷話音落下，拿上工具轉(zhuǎn)身就出了宿舍門，徑直往一樓廁所去了。
盛夏暑氣未消，房間里兩個小搖頭風扇拼命地轉(zhuǎn)著，也吹不去這些年輕人身上散發(fā)出的火氣，士兵們整完內(nèi)務(wù)懶懶的坐著，等著指導員上政治課的集合哨。
一樓廁所本來是老七和三個列兵的衛(wèi)生區(qū)，今天難得清閑，大家圍坐聊天，注意力卻都在一樓廁所，誰也不相信一個大學生干部真的會放下架子，去打掃那個又臭又難搞的地方。
人人心里都打了個問號，這場老班長與新學員的較量到底會怎么收場。
那個廁所太難打掃了，倒不是因為它很臟，而是一連對打掃衛(wèi)生的標準要求太高，地上、墻上所有看得到的瓷磚都要擦的干干凈凈，磚縫中間也要用刷子刮一遍，就連便池里面都要一塵不染，然后還要用草酸把所有的水垢沖洗掉，最后是通風換氣，用王大雷的話說叫“物見本色鐵見光”。他曾想過把一連的廁所整成一個窗口，讓全團都過來參觀，但這個想法在團長那里沒有通過。在一連打掃廁所不但是個技術(shù)活，而且是戰(zhàn)斗作風的檢驗，只有一、四、七這樣的排頭班才有資格打掃，先是副班長帶著新兵一起干，等新兵漸漸上手，再讓老兵帶著新兵干，打掃一次至少也要三個人耗費一個小時以上。一班現(xiàn)在正處在第一個階段，所以都是班副老七帶著幾個列兵，每周打掃一次，一打掃就是半個上午。
老七一邊跟列兵吹噓起自己去年參加鋼刀杯比武的輝煌戰(zhàn)績，一邊不停的朝廁所方向扭頭。他希望大學生堅持不下去，最好跟前次那個一樣，干到一半就哭鼻子走了，這樣他就能睡到夢寐以求的下鋪，但又感覺這不是曹班長想要的結(jié)果，曹班長心里要是不痛快，自己肯定也不會痛快，全班都不會痛快。
老七想破了腦子也想不明白。
一樓廁所，邱桐正把頭埋到馬桶圈里，一點一點的扣著瓷磚縫。窗外一陣熱風吹進來，心里的味道比鼻子里的味道更難受。但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放棄，如果有一點服軟，就等于宣布吳江雷他們贏了，等于告訴全連我這個大學生干部是個連刷廁所都干不了的“書呆子”。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他在一遍又一遍念著這句話，從最里面開始，一塊瓷磚一塊瓷磚的刷起來，每刷完一整排就抬起頭喘口氣。
沒有人過來幫忙，大家都去參加指導員的教育課了。邱桐像是在完成一場孤軍作戰(zhàn)，與廁所的瓷磚大軍奮力拼殺。
終于等到課間休息，大學生始終沒有來上教育課。
吳江雷得意自己的計謀得逞，他希望大學生干一會就堅持不下去，找自己求饒或者被抓住偷懶耍賴，那樣就可以當眾把他羞辱一番，看他還有臉掛個列兵軍銜繼續(xù)表演下去。
然而廁所那邊卻沒有任何要停下來的跡象。
吳江雷有些著急，裝作閑逛來到廁所門口，見大學生還在那低著頭認真刷著尿池子，他伸著頭往廁所里看了看，想找出大學生偷懶的證據(jù)，發(fā)現(xiàn)對方真的是一絲不茍在干活，只好皺著眉頭走開。
邱桐根本沒有感覺到時間已經(jīng)過去大半個上午。他回過頭看看自己的戰(zhàn)果，一大半瓷磚已經(jīng)被刷的又白又亮，頓時像即將打贏一場戰(zhàn)斗一樣，渾身充滿力量。
“物見本色鐵見光。”邱桐對王大雷創(chuàng)造的這個詞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人和這瓷磚都是一樣的，只有使勁打磨過才能發(fā)光發(fā)亮。如果你面前有一千塊瓷磚，你就從第一塊去打磨它，每打磨一塊，離目標就近一點，只要不回頭、不畏懼，就一定有完成任務(wù)那一天。
他低下頭，繼續(xù)戰(zhàn)斗。
上午的教育課結(jié)束了，邱桐終于刷完最后一塊瓷磚。
他揉著快要直不起的腰，看著自己的戰(zhàn)果——灰塵擦干凈了，磚頭縫里都刷了，窗玻璃抹干凈了，就連地上的水漬都拖凈晾干了，整個廁所一點異味都沒有，甚至還能聞到一縷空氣的清新。
“來到步兵團，第一個戰(zhàn)果竟然是打掃廁所?！鼻裢┳猿埃皫衷鯓?，不也被我戰(zhàn)勝了么！邱桐啊邱桐，你既然已經(jīng)決定當一個列兵，就要像這廁所一樣，在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從接受骯臟惡臭開始，一直到窗明地凈、煥然一新。”
邱桐有些自豪，他覺得這一次不僅戰(zhàn)勝了吳江雷他們，也戰(zhàn)勝了命運給自己出的第一道難題。
吳江雷拉著陳樂去檢查，說是檢查，不如說是“挑刺”。他們帶上白手套，從瓷磚縫隙摸到馬桶背面，甚至暖氣片的最角落都沒有放過。
竟然沒有看到一絲灰塵。
回到班里，陳樂終于忍不?。骸袄蠀牵阏f這一仗咱們是不是被大學生打敗了？”
“胡說！”吳江雷臉色有點難看，使勁瞪了陳樂一眼，“鋼刀連什么時候敗過！”
他不甘心，盤算著下一步計劃，他一定要讓大學生露出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