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匆忙趕到聚餐的地方,是一家老牌豬肚雞火鍋。徐硯是為數(shù)不多攜戀人到場的,到時幾人面面相覷。
徐硯抿唇,問了聲:“誰跟我換個座?”
熱鍋沸騰起來,一陣沉默。
周烈拉了張凳子過來:“你坐這里,我?guī)湍阆催^餐具了。”
徐硯張開嘴半晌,說不出什么來,周烈則自顧自的把話接下去:“這里上菜,你不好坐這?!?p> 其實往年陸銘和她都會心照不宣的避開彼此,即使當時鬧的再狼狽,也為對方保留最后兩分體面。
這一次出乎意料地碰上了,不知是巧合還是人為,座位安排在一起。
陸銘身旁是他的戀人,徐硯的旁邊是周烈。
“喝湯嗎?”陸銘問。
“嗯?!惫媚锴由?,眉眼里有幾分像洛欣。纖長的脖子,戴著BVL的一款情侶項鏈,時不時瞥她一眼,她也笑吟吟地回。
“怎么老看著別人笑?那么好看?”周烈往她嘴里夾肉。
“哪里有。”她嘟噥了聲,蹙著眉,推搡他。
耳邊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男聲,夾雜著幾分揶揄:“小徐,愈發(fā)嬌俏了啊?!?p> 回過頭看,是唐騫。她和周烈相識是唐騫起的頭,周烈畢業(yè)那年暑假在奶茶店做兼職,唐騫領著她出門。
七月天日頭正盛,唐騫不知哪起的興致,站在她家門口喊:“快下樓!你呆在家里要長蘑菇了!”
“你有病是不是?”徐硯一下子拉開防盜門,臉上還戴一副遮住半張臉的裝飾眼鏡,頭發(fā)隨意挽起,身上還穿著舊的小熊睡衣。
“出去玩啊。”唐騫擠了個笑。
“我沒洗頭?!?p> “不油。”
“我沒洗頭?!?p> “徐硯,一個陸銘而已,不至于?!?p> “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她氣得隨意套了件衣服就出門,沉著臉坐在奶茶店里。
“一個珍珠奶茶,半糖去冰。一個奶蓋紅茶,咸芝士,半糖?!碧乞q擺著手指數(shù)著,“徐硯,去冰還是?”
“少冰?!?p> “奶蓋紅茶,咸芝士,半糖,少冰?”
這是周烈和她說的第一句話,他還穿著工作服,周圍都是奶茶店里的香甜氣息,帽檐壓的不算太低,挑眉,看著有些冷。
“嗯?!毙斐庉p輕點頭。
二樓洗手間,徐硯剛出來,看見靠著洗手臺抽煙的陸銘。
窗外一輪彎月當空,寒風從窗戶縫里跑進來,他斜靠著,看到她時,還是用食指把那一點猩紅滅了,周圍煙霧繚繞,她看的不真切:“抱歉?!?p> “沒事?!毙斐幰膊恢勒f些什么,不喜歡煙味,但職場上工作這么些年,也不得不適應。
“你跟你男朋友,好些年了?!?p> 她低下頭開始洗手,沒什么情緒。和周烈戀愛是四年前,假期的時候周烈?guī)ス渥鎻R,她笑他傻,哪有約會去祖廟的。
“里面有博物館,還有醒獅表演?!敝芰揖o握著她的手,“你說上次來的時候沒有看成,這次早一點來排隊,我和你一起看。”
“噢,謝謝你噢。”她有些別扭地開口,拉著他到人群里去。
位置還算靠前,祖廟前扭曲成蛇形的隊伍在不斷攢動著,她走得不順,踩到前面人的腳后跟兩次。
“不好意思。”
對面沒有回頭。
“周烈,好熱,小風扇帶了沒?”
“誒,等等?!?p> 前面的人才終于回過頭來,目光只觸及側(cè)臉的那一瞬,徐硯只覺得渾身僵硬。錯開眼,他手腕上還戴著自己送的那根紅繩子。
現(xiàn)在想想尤為可笑,他那樣的人,又怎么會戀舊。
“是好些年了,他對我很好?!?p> “嗯,那就好?!?p> 陸銘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些,最后又釋然的轉(zhuǎn)過身,背著她揮了揮手。左手中指上的戒環(huán)閃著光,很老式的設計,她的左手上也有,不過不同于訂婚戒指,是Cartier的情侶對戒。
彼此手指上的弧光那一瞬間交疊,她想起剛在一起那會兒,陸銘在學校草坪上扯開易拉罐的拉環(huán),悄悄套上她的食指。
“五克拉?!?p> “要鴿子蛋?!?p> “鴿子蛋不夠,要麻將?!?p> 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
下半場照常去的KTV,她原本想叫周烈回去,周烈搖了搖頭:“陪你?!?p> “不是,不喜歡?”
“想陪你。”周烈扯了扯她脖子上的圍巾,“我不喝酒,我開車送你回去。”
徐硯的指腹撫了撫他的臉側(cè),忍不住低頭笑出了聲。
再往前一次,在N市,加班到八點,脖子酸疼。桌上的臺燈照下來,照得眼睛也發(fā)酸,手機里躺著一條短消息:“今天有點應酬?!?p> 她滑開手機,問周烈的同事在哪。
梅雨季,她打了車過去,在門口周烈有點難受,悶悶的樣子。
“走了?!彼膫銚芜^周烈的頭,伸出自己的手。
周烈的下巴抵著她的肩膀,身上還染了些酒氣:“站一會兒?!?p> 徐硯的雙手扶著他的肩膀:“不舒服嗎?”
后面一道男聲越過來,她聽到有人說:“合作愉快啊小陸總?!?p> “承蒙李總抬愛?!?p> 長長的睫毛垂下來,有些冷意。領導忽然注意到她,剛要開口,便聽到那聲:“徐律。”
“你們認識?”
“高中同學?!?p> 徐硯挑眉,把周烈扶起來,又一次掛上了笑:“不是很熟?!?p> 他忘了她是明艷而鋒利的,只是過去相處時,她收起了渾身的刺。二人在夜雨中無聲的對峙,周烈好像清醒了些,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收緊了,無聲的安撫。
徐硯揮了揮手,拉著周烈離開。
那把白色的透明傘罩在二人頭頂,只是轉(zhuǎn)而換成了周烈握著傘柄,這次換她留下一個決絕的背影,仿佛再也不會想起往日的種種,那些只是幻夢一場,是十七歲時高考壓力下的烏托邦。
可是,那是他自己打碎的不是嗎。
拇指扣動了指節(jié),腕上早就沒有那根紅繩,陸銘想起她在教學樓的背后,倔強倨傲的樣子:“為什么,偏偏是欣欣?!?p> “不是你想的那樣?!?p> “那是什么,那你告訴我,那是什么?”
“我不是喜歡她?!?p> “真叫我覺得惡心,陸銘?!?p> 通話記錄不是假的,眼神不是假的,不愿意換掉的白色外套也不是假的。
可是過去記憶她的喜好,一次次退讓,和拖著發(fā)燒的身體也要陪同一起考完的試不是假的。在球場對唐騫的挑釁不是假的,刻意去找她也不是假的。
“你住水儷嗎?我不認識路?!?p> “沒帶傘,怎么借他不借我?!?p> “我去演啊,去演巫女的鏡子?!?p> 那次晚輔,徐硯流感中招,燒得人都暈暈乎乎的,趴在桌子上睡覺,再睜開眼,陸銘的手背貼著她的額頭,有些涼,她眨了眨眼,看見他拿著開好的假條晃了晃:“送你回去。”
她臉燒得發(fā)紅,懵懵的,點了點頭:“走吧。”
這些,可能她都不記得了。被厭惡和恨意碾碎,她一點也不要再想起他們的過去。
“事實上是你從來沒為我說過一句話,你發(fā)的那些信息,我換了手機卡一條都沒收到,他們說我恬不知恥?!?p> 最后一次見面的時候,她的雨披下淚水和雨水混雜著。
徐硯輕輕拍了拍周烈的臉:“真傻,計較這些?!?p> KTV里不知誰放著謝安琪的《喜帖街》,暗紫色的燈光滾動著,徐硯握著酒杯,靠在周烈懷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筑得起人應該接受都有日倒下…”
她喃喃唱著,鄉(xiāng)音有些不熟,周烈的手捻住她的臉側(cè),用指節(jié)骨刮了刮:“傷心?。俊?p> “唔?”
“這么低落?”
“我喝高了,有點!”
徐硯有些生氣的說。
“嗯,不傷心噢?!?p> “傷心什么,我老公在這啊?!?p> 她揚起頭,摸了摸他的臉:“在這?!?p> 周烈怔愣片刻,忍不住的彎起嘴角:“哪呢,我怎么不知道?”
“在這,煩人呢?!彼÷暷钪?,拍了拍他的臉,“煩人!”
臨了時,陸銘給了每個人一張請?zhí)?,紅底金箔,寫著他和新娘的名字。
周烈代收,指尖捏著,輕輕點頭:“新婚快樂,小陸總。”
“你們呢?”陸銘牽著戀人的手,很平常的語氣。
“我們?。俊敝芰覝厝岬乜戳搜凵砼缘娜?,醉醺醺的馱在他背上,抱著胳膊,面上卻不顯什么。
“等她愿意和我結(jié)的時候?!?p> 陸銘點頭,還是沒說什么。
過去的一切在此刻被留在這里,畫上了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