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豚鼠市厚達數(shù)米的鋼筋混凝土城墻上，沉重的鋼制閘門緩緩升起，一列長長的車隊從里面開了出來，駛上506公路。
車隊的核心是三輛重型卡車，密封車廂里裝滿了運往旱獺市的冷凍血漿。每輛卡車的前后都跟著裝甲車和軍用吉普，里面坐滿了荷槍實彈的士兵，首尾還有兩輛坦克。整個車隊都沒有開燈，駕駛員完全靠著星光看路，從頭到尾沒有鳴笛，靜悄悄地行駛在公路上。
趙愛民坐在一輛“野狗”的后排座位上，從上車起右腿就一直抖到現(xiàn)在，搞得一車的人都快被傳染了，腳尖情不自禁地往上踮。坐在他對面的劉世尊瞪著眼睛，最后終于忍不住了，掏出手槍頂在趙愛民的膝蓋上，“咔嗒”一聲按下保險：“你他媽再抖，我就打斷你的腿。有毛病是不是，有毛病就切掉。”
趙愛民停止了抖腿，抱緊手里的步槍：“對不起老大，我還沒有見過喪尸，聽說喪尸的血打出來是綠的，能把槍管腐蝕掉？”說著他蜷起五指又張開，嘴里發(fā)出“呲”的一聲。
劉世尊面無表情地說：“喪尸的血是什么顏色我不知道，但你要是再這樣神經兮兮的，從你屁股里崩出來的肯定是黃色?！?p> 趙愛民識趣地閉上了嘴，望著窗外黑沉沉的原野，視線努力在半人多高的荒草中搜尋著什么，像一個聚精會神在草地里找螞蚱的男孩。過了一會兒，他又忍不住開口問道：“老大，你殺過多少喪尸？有沒有一千個？”
劉世尊半躺著靠在座椅上，眼珠翻下來看著趙愛民，轉了轉手里的槍：“我殺過的人是喪尸的好幾倍，而且死前話都特別多?！?p> 趙愛民若有所思地說：“老大，你說為什么不直接把十三區(qū)給炸了，這樣我們就不用偷偷摸摸地走夜路送貨了?！?p> 劉世尊笑笑，呼了口氣說：“你要是去競選市長，我肯定第一個給你投票?！?p> 趙愛民信以為真，很高興地說：“真的嗎，老大你也覺得我說得對？”
劉世尊懶洋洋地笑著：“等你當上市長，我第一時間就逼你把軍令簽下來，趕在你被人道主義衛(wèi)士刺殺之前把十三區(qū)給炸平了，然后在市中心給你立個兩百米的紀念碑?！?p> 看著趙愛民有些糊涂的表情，劉世尊暗笑著嘆了口氣，閉上眼睛重新靠在了皮椅上，心想回去以后一定要把柱子打一頓，招的什么幾把新兵。
野狗在星光黯淡的公路上奔馳，刻意漆黑的迷彩涂裝仿佛與黑暗的曠野融為一體。趙愛民坐的這一輛位于車隊的最前端，開車的是有夜視眼稱號的石千，也只有他才敢在這種光線下把車開得這么快，他的眼睛就是整個車隊的眼睛。王威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眼睛上戴著夜視鏡協(xié)助石千觀察路況，據說他的視力其實比石千還好，之所以不選他當駕駛員的原因是，石千看到路上有坑會停下來，而王威會踩油門試圖飛過去。
車隊平穩(wěn)地行進了兩個小時，一路無事。石千握著方向盤，覺得今天路況好得出奇，506公路的特點在于，就算是過目不忘的老司機，每次走這條路時都會覺得跟以前有哪里不一樣了。劉世尊靠在座椅上，開始有些昏昏欲睡，在他快要睡著時，野狗的突然減速讓他驚醒過來。
“怎么回事？”劉世尊回頭問。
“前面有人?！笔Ш喍痰卮鸬?，車速已經降了下來。
劉世尊反身跪在坐墊上，從前排的座位之間朝擋風玻璃外面望，看到前方的路中間有一個人影。他把頭盔上的夜視鏡移到眼睛上，看清楚了那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女，身上有大片的尸斑，抱著一只毛絨公仔一動不動地站在馬路中間。
劉世尊無法判斷她是否還有意識，還是已經完全喪尸化。夜視鏡里少女的眼睛一片漆黑，公仔的眼角下也有兩道黑色的長漬，像流下的血淚。
“老大?！笔д埵緞⑹雷鸬囊馑?。
劉世尊不假思索：“別管，撞過去?！?p> 石千踩下了油門。野狗重新加速，引擎發(fā)出轟鳴聲，朝少女高速撞去。
在車頭離少女只剩不到十米時，讓石千猝不及防的事情發(fā)生了。一個龐大的黑影從路邊突然躍出，正好從野狗的車頭前迎面飛過，在石千踩下剎車后的一瞬間，那個東西的身軀就已經遮滿了整個擋風玻璃。
車身的巨震讓后排所有人都撞在了一起，趙愛民的槍管險些插進劉世尊的屁股里。擋風玻璃上被撞出兩個蛛網狀的裂痕，那個龐大的東西在引擎蓋上扭動著，從車頭上滑了下去，甩著頭重新站穩(wěn)。
這是一只駝鹿，算上角足足有三米多高，被車撞了以后一點事都沒有，撒開蹄子重新躥過了馬路。劉世尊看著它沖過另一側的路邊，揉著撞疼的額頭罵了一句：“媽的，怎么連這種東西都有……”然后又把視線投向前方，“那個女的呢？”
少女已經不在路中間，一車人隔著玻璃四下巡視，都沒看到少女的蹤影。劉世尊拿起對講機問了幾句，后面的車輛都報告沒發(fā)現(xiàn)異常后，便把注意力回到隆起的引擎蓋上，問石千：“怎么樣，還能開嗎?！?p> “最好下去看看?！笔Э戳藙⑹雷鹨谎?。劉世尊點點頭，于是石千推開車門下了車，其他人也端著槍下去替他做掩護，在四周高度警戒。
石千走到車頭前看了看，保險杠被撞癟了，車燈碎了一只，其他倒也沒什么。他又打開引擎蓋檢查了一遍，見沒什么異常，就說：“還行，車頭有點變形，其他應該沒事?！?p> 于是所有人回到車上，石千重新掛擋起步，車子慢慢開動起來。這時，趙愛民忽然指著外面說：“它又回來了?！?p> 那只駝鹿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掉頭走了回來，站在路邊安靜地看著車隊。劉世尊盯著它看了兩秒，說：“不對，這不是剛才那只?！?p> 十幾只駝鹿悄無聲息地從路邊的黑暗中冒了出來，靜靜地站在路邊的荒草叢中。趙愛民驚奇地叫起來：“哎，怎么這么多大梅花鹿啊，動物園里跑出來的？”
“這不是梅花鹿，傻屌?！迸赃叺那f強說，“你什么時候見過這么大的梅花鹿?！?p> 趙愛民用槍上的瞄準鏡興致勃勃地看著：“兩只，四只，六只……哎我咋感覺他們都生病了呢？你看那只，毛都掉了一大塊?！?p> 劉世尊把鏡頭套牢一只駝鹿，鏡頭拉到最近。駝鹿的眼神呆滯，皮毛有一種干枯的質感，鼻翼木訥地翕動著。當一條細細的蛆扭動著從它的鼻孔里鉆出來后，劉世尊拿起了對講機：“慢慢過去，隨時準備開火?！?p> 石千慢慢踩油門加速，剛把速度提上去一點，忽然又踩剎車慢了下來。
“怎么了？”劉世尊問。
石千指指前面。劉世尊朝擋風玻璃外面望過去，兩只體型龐大的駝鹿站在馬路中間，直接把路給堵死了。
劉世尊輕呼了一口氣，站起來打開天窗，從車頂探出上半身，端槍瞄準了左邊那只駝鹿的頭。莊強也爬了上來，默契地瞄準了右邊那只駝鹿的頭，只等劉世尊一聲令下，兩個人就同時開槍。
然而就在他們一起扣下扳機前的瞬間，兩只駝鹿突然一低頭，朝野狗猛沖過來，子彈打在它們碩大的盤狀羊角上，沒能射中頭顱。劉世尊和莊強立刻連續(xù)開火，但兩個厚重的羊角就像盾牌一樣堅不可破，子彈始終無法擊穿。
當駝鹿以銳不可當之勢突破到車頭跟前時，劉世尊和莊強立刻從天窗里縮了下去，與此同時整輛車巨震，野狗直接被撞得車頭都翹了起來，連續(xù)倒退數(shù)米，車里一片翻江倒海。
后方的兩輛野狗和一輛裝甲車立刻從兩側繞了上來，士兵在車頂操縱機槍對駝鹿開火。駝鹿雖然體型龐大，但也扛不住火炮的連續(xù)轟擊，頂著野狗倒退了幾米后就被打成了篩子，癱在地上。
趙愛民驚魂未定地喘著氣：“哎呀媽呀，這大梅花鹿老兇了……”
還沒等他緩過勁來，地上的兩具駝鹿尸體里就開始冒出黃色的煙霧，越冒越多，越冒越濃。劉世尊一看，立刻拿起對講機：“防毒面具全都戴起來?！?p> 野狗的車窗關了起來，所有人都戴上了防毒面具和手套，遮住裸露在外的皮膚。駝鹿的尸體像工廠的煙囪一樣洶涌地噴射著濃霧，黃色的霧氣彌漫開來，車窗外很快一片昏黃，路邊那些駝鹿的身影也漸漸淹沒在濃霧中。
“老大?！笔Ш鋈挥檬种钢嫔w。
“怎么了？”劉世尊湊上去，看到引擎蓋上正在鼓起一個個小包，就像發(fā)泡的蛋糕，黃色的鐵水和融化的迷彩從破裂的鼓包里流出來。
“我操……腐蝕性很強?！眲⑹雷鹆R了一句，“快，從旁邊繞出去?！?p> 石千打起方向盤，野狗拐了個彎，轉向左前方。開下路基，朝野地里行駛了十幾米后，黃霧才漸漸淡化，劉世尊從車窗回頭觀察，霧氣已經開始順著風朝后方的車隊擴散，很快就要蔓延到運載血漿的重型卡車。
“清障車到前面來，把兩個死鹿拖到旁邊去?！眲⑹雷鹆⒖虒χ溦f。
由于喪尸經常會在沿途設置障礙，所以穿越506公路的車隊總是會帶著吊車和挖掘機之類的工程車輛。接到劉世尊指令后，兩輛反鏟式挖土機當即從拖車上開了下來，從側方繞到車隊前面。
就在這時，那些站在路旁的其他駝鹿開始掉頭離開，沿反方向默默走遠。趙愛民看到后松了口氣：“總算走了……太嚇人了這些大家伙……”
劉世尊卻沒有放松下來，他盯著一只從他們前方緩緩經過的駝鹿，調節(jié)了一下夜視鏡的焦距。在鏡頭中，他清晰地看到駝鹿的頭上戴著一個金屬的面具，和頭骨的形狀十分契合，在眼睛和鼻子處還留有孔洞。
“不對，這些鹿不是野生的……”劉世尊話音未落，所有駝鹿突然齊刷刷再次轉身，低頭亮角向車隊狂奔而去，從兩翼同時逼近。
“開……啊不，別開火！”劉世尊腦子急轉，想改口但已經晚了，野狗和裝甲車的機槍火炮一齊開火，橘紅的彈幕映亮了公路兩旁的荒野。
在大口徑武器的交叉火力之下，鹿群轉眼間血肉橫飛，前仆后繼地栽倒在車隊前。片刻間，殘缺的尸體中就開始冒出黃色的濃霧，這次尤為猛烈，幾乎是遮天蔽日地蔓延開來，車輛籠罩其中很快就達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
“你媽的……”劉世尊罵著，本想下令讓車隊駛出公路，但想到路邊全是駝鹿尸體，便又臨時改口，“全部以二十碼速度倒車！”
于是整列車隊開始倒退，然而他們停的這個地方正好是個彎道，濃霧中視線受阻又看不清情況，結果很快就有好幾輛車偏離了方向，要么偏出路基要么前后相撞。當車隊最終全部逃出濃霧后，大部分車輛都已經受到了嚴重的腐蝕，連坦克的涂裝都花了，裝甲表面爛得像夏天融化的雪糕。
“媽的，很會玩啊……”劉世尊看著亂成一團的隊形，惱怒地握緊了手里的步槍。倉皇撤退中，原本嚴密的防護陣型被打亂，三輛重型卡車有兩輛反而到了外圍，劉世尊看到集裝箱后面幾乎融斷的門栓，潛意識里有一種非常不妙的預感。
他的預感馬上就得到了應驗，原本寂靜無聲的荒野中突然槍聲四起，密集的火網瞬間籠罩了車隊。劉世尊條件反射地低頭，與此同時野狗的車窗被子彈擊碎，玻璃渣濺了一車，趙愛民驚叫著用胳膊擋住臉。石千猛打方向盤，劉世尊抖著身上的碎玻璃直起腰，朝窗外望去，幾十輛汽車從野地里朝公路疾馳而來，離他最近的一輛皮卡的貨箱里站著個人影，正操縱著機槍朝他們瘋狂掃射。
“操……”劉世尊的眼睛紅了起來，端槍瞄準皮卡上的人影一個點射，機槍手應聲倒下，“開火，開火！給老子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