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亞寕進(jìn)了屋子,先去梳洗了一番,深怕頭發(fā)或身上任何一點點病菌,會讓霍天宇感染,雖說他接受治療已經(jīng)過了三個月,但白亞寕不敢大意,都說機場跟醫(yī)院是病菌最多的地方,還是小心為上。
盥洗架上一瓶女性用洗發(fā)精立在那兒,一看就是全新的,還是白亞寕最愛的梔子花香氣,她倒沒有料到霍天宇竟然這么細(xì)心。
忽然想起自己昨天卷了頭發(fā),想遮掩稍微憔悴,現(xiàn)在一洗,又前功盡棄了,
“真蠢?!?p> 渾身松快的白亞寕,換了一件寬大的T恤衫,吹干了頭發(fā)才進(jìn)到客廳。屋子里暖烘烘的,霍天宇還是套了件淺灰色克什米爾毛衣,在沙發(fā)上等白亞寕。
“小寧,過來?!?p> 熟悉的這四個字,如同一條隱形的繩索,拉著她來到霍天宇的身邊。
“累不累?開車開那么久?”白亞寕一下子就鉆到了他身邊,頭自然的靠在他頸窩里。
霍天宇的心一下子溫暖了起來,此刻是這三個月以來,他覺得最安定的時光。
“不累,但昨天我就沒睡好,一直做夢?!?p> “做什么夢?我最近都累得做不了夢了?!?p> “做了幾個差不多的夢,到機場,沒看到你,直到所有的人都離開了機場,我還在那邊等...。還有我遲到了好幾個小時,你打電話來哭?!便Q著白亞寕的手臂,收得更緊了。
“小天,讓我好好看看你。每次我跟你視訊,你都把攝影機離得好遠(yuǎn)?!卑讈唽倱Q了個姿勢,跪在沙發(fā)上,一只手輕輕的靠近了口罩的系帶。
霍天宇有點緊張的閉緊了眼睛,但壓抑住了想要把她手撥開的沖動。
“你做什么這么緊張?”白亞寕仔細(xì)的檢視了霍天宇,除了頸子上的斑塊比幾個月前的大,但都消腫了,看來恢復(fù)得不錯。
臉色還是有些灰,唇白干燥,臉頰兩邊有些泛紅,脫了點皮。
白亞寕忽然“啊!”的驚叫了一聲,霍天宇趕緊抓住了口罩系帶想要戴回口罩,一只纖細(xì)白皙的手穿過了他指間的縫隙,緊緊扣住那只不安的大手。
“我剛是嚇到了,怎么有這么帥的男人!”她露出了一個頑皮的笑容。
“小寧,你學(xué)壞了!”他撓著她的細(xì)腰哈癢,白亞寕最怕癢,頻頻求饒。
“別動,我還沒看完。”她仔細(xì)的檢查他的頸后,一手輕輕沿著他的發(fā)際線游走,俯身輕輕的在他耳邊吻了一下,接著是臉側(cè)泛紅的地方,頸子上有斑塊之處,她都巨細(xì)彌遺的沒有遺漏,她想讓霍天宇安心,知道她絕不可能嫌棄他半分。
“我的小天好辛苦,對不起,我沒辦法在你身邊?!狈秸f到對不起三個字的時候,她忍不住哽咽。
霍天宇心里也一酸,從沙發(fā)上滑下一些,把頭靠在她身上最柔軟的地方。
“這三天我們哪兒都不要去好不好?我只想把你關(guān)在房間里?!?p> 白亞寕輕笑,“不行,得去看看山姆他們吧!還有瑟西,路易和梅?!?p> “嗯,我就知道,你不是光為了我回來?!彼谒膽阎休p輕哼唧了幾聲。
“我當(dāng)然是為了你回來,可他們都是我的恩人,朋友,怎好不看看他們?我盡量快,一組一小時,你說好不好?”白亞寕在紐約學(xué)到了時間分配的重要,那個分秒必爭的世界,和阿靈頓的閑散隨意完全相反。
霍天宇沉默了一會兒,也沒想反駁,卻也不太想同意,只是用嘴唇封住了她的唇。
再繁瑣,緊湊的安排,這會兒霍天宇都不想管。他想仔細(xì)探究這個離開他三個月的女人,身上到底有了什么變化?他見到了她在機場那尾端微卷的發(fā)型,他看起來跟之前不同了,似乎多了些女人味,少了些青澀。
她跟盧卡搭同班飛機,真的如她所說是巧合嗎?
商務(wù)艙?盧卡喜歡一個僅有一面之緣的人,可以為她升等商務(wù)艙?
她身上哪兒處讓托巴亞斯給玷污了?到底吃了什么虧,都一五一十的說給他聽了嗎?
這吻開始的輕柔,隨著霍天宇心思越來越重,節(jié)奏也越來越狂暴,她呼吸漸漸重了起來,嘴里嘗到一絲腥氣。
“小天,你流血了?”她輕聲問,不想小題大做。
霍天宇整理了凌亂的心情,看著白亞寕稍稍紅腫的唇,“牙齦吧,對不起,我不知道...。這幾個月都這樣。”
“沒事,別害怕。這是副作用吧,過陣子會好的。我仔細(xì)讀了醫(yī)囑,和出院照護(hù)說明?!彼p輕拍了拍像沙袋一樣重的霍天宇,柔聲安慰著。
白亞寕自然是感受到了霍天宇身上的一些變化,但霍天宇不敢再吻她,挫敗的神情讓她十分不忍。
霍天宇悶著沒說話,坐了起身,臉上冷著,像是放空又不是放空。
“我討厭自己這樣沒用?!?p> 這是白亞寕最怕的,悲觀的破壞力比什么都強。“別這么說,我們有三天?!彼p聲安慰。她枕在他的腿上。想要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
“剛盧卡在機場聽了你的曲子,他翻來覆去地聽,好像很喜歡,他不久后應(yīng)該會跟你聯(lián)絡(luò)吧!我把你電話給他了?!?p> 霍天宇仍悶不吭聲?!班?。”
“小天,我沒給他我的電話,如果你擔(dān)心的是這個,我學(xué)聰明了?!卑讈唽傆悬c不安,觀察著霍天宇的表情,就怕自己說錯話。
”你還敢說,你往后要是再隨便單獨跟到別人飯店,我就會直接報警。“霍天宇對當(dāng)天的情況無法掌握,氣了好幾天。
“至于盧卡的事,我知道不該懷疑你,但就是忍不住胡思亂想。你沒給他電話,自然是最好?!八碇讈唽偠吽榘l(fā)。
白亞寕仰著小臉看他,”盧卡對我說,妳男友這么有才華,難怪你對我不動心。那人心里明明白白,你別多想?!?p> 霍天宇點點頭,”我知道,但跟他相比,免不了自慚形穢,就我這身體,過了半年恢復(fù)了,難保以后不再犯病?!?p> ”三個月不見,我連吻你都滲著血,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樂觀的資格?!八拈L睫毛停在臥蠶處,遲遲不掀。
白亞寕眼睛有點濕,這跟他之前認(rèn)識的那個桀驁不馴的男人不一樣了。仍然清雋的臉,同樣優(yōu)雅的側(cè)臉,總罩著一層陰影,她不想霍天宇總想著負(fù)面的事,開口問,
”小天,你彈琴給我聽好不好,今天我們哪兒都不去,就待在這兒?!?p> 霍天宇坐在小型三角鋼琴的前面,伸出了那雙讓病痛折磨,比平日略腫的手,慢慢放在琴鍵上。
”誰的作品?“白亞寕貼著霍天宇的背,反向坐在鋼琴椅上輕聲問。
”你猜。“說完,霍天宇先彈奏了一段聽起來有些抽象迷離的音符,不是傳統(tǒng)古殿樂曲的和諧,但又自有另一種和諧。
白亞寕大概可以猜到,應(yīng)該是印象派的作曲家,只是,她聽的曲子有限,很想猜德布西,但她知道不是。
樂曲很快的轉(zhuǎn)為左手不停重復(fù),甚至機械式,在琴鍵上滾動的伴奏。這種反覆連續(xù),竟然形成流暢的連續(xù)感,如浮沫,如水滴,漸成涓流,一陣又一陣的翻涌,延綿不絕。
一曲彈畢,霍天宇兩手搭在琴鍵上,”猜出來了嗎?“
”跟德布西同期的嗎?我猜曲子跟水有關(guān)系?“白亞寕靠著霍天宇的背,輕松的閉著眼睛。
”嗯,答對了一半,不愧是音樂系圖館員,是拉威爾的“噴泉”?!?p> ”雖不中,亦不遠(yuǎn)矣?!鞍讈唽傂Φ?,她站起來,從背后緊緊環(huán)著著霍天宇的腰,”這三個月來,就此刻最愉快。“她輕嘆。
”我真的好幸運,一個連拉威爾都沒聽過的人,男友隨手就彈得那樣好。而且我也不是什么裴麗茲那種等級的人,明明配不上,但你又對我那樣好...?!?p> 霍天宇掙開了她起身,把頂蓋的支撐棍給放了下來,又把頂蓋檔給遮了原先琴鍵的地方。
“不彈啦?”白亞寕回頭看他,正在收拾鋼琴。
“嗯,先不彈。”他把絨布罩子罩上,走到白亞寕身邊,粗重的呼了口氣,眼神近乎冷酷的把白亞寕從椅子上提起,一把將她抱上了琴蓋。
“小天,你要干嘛?”她有點不安的問。
“你坐我后面我根本沒法專心彈琴?!彼麑讈唽傇谇偕w上僵硬的身體先攤平,用他溫柔的手和唇照顧了每一吋細(xì)致的雪白。
白亞寕有點發(fā)慌,這屋子她還沒熟悉,也還沒有機會熟悉,但此刻已經(jīng)動彈不得,每一個節(jié)拍,每一個從她喉管中細(xì)細(xì)發(fā)出的共鳴,都如霍天宇渴求的生命之泉,滋潤著他干涸的心。
鋼琴上的黑絨罩子,從皺折,移位,到給白亞寕揪著整片落在地上,無論在哪里,霍天宇都緊緊地?fù)碇?p> 仿佛她是滄海中的那根浮木,陰天里破云而出的那道陽光,最溫柔的天使。只有他的小寧,才能從病痛的深淵,將他拯救出來。
白亞寕只是縱著他,心疼他,無論他要什么,她都愿意把一切獻(xiàn)給他,不只因為他的琴聲,只因為他是他。
筋疲力竭的霍天宇擁著她,靠在沙發(fā)上。“你瘦了?”霍天宇輕輕捏著她的臉頰,看著她微微凹陷的眼眶。
“沒有,哪有瘦呢?”白亞寕眼神飄忽,用笑遮掩這個小謊。
“你走之前,明明養(yǎng)得好好的,是不是在紐約沒有好好吃飯?“
”你是不是在省錢?”霍天宇懷疑她省吃儉用,為了他的醫(yī)藥費。
“如果你擔(dān)心我的醫(yī)藥費,張嫂幫我解決了,你好好吃飯,我不需要你這樣。這幾天,得好好吃幾頓。”
“你真想讓我長胖?。俊卑讈唽傂表?。
“我不需要兩架鋼琴,你的肋骨已經(jīng)快跟琴鍵一樣分明了,今年目標(biāo)是長五公斤?!被籼煊畹幕?。
“喔?!卑讈唽倹]有爭論,唇角微揚,淡淡的幸福感,充滿了這個小空間。
黃鐵礦
參考曲目: Ravel Fountains, M. 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