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塢境內(nèi)
與雍州那處不同，鳳塢這里還是晴天。過了正午，太陽就開始下移了，宋離胭一行人又趕了一個半時辰的路，終是踏入了鳳塢境界。
在郊外的山坡上遠(yuǎn)遠(yuǎn)瞧著，也能約莫看到城門內(nèi)處的守衛(wèi)、小攤販和出入城的百姓。宋離胭一行過了界碑，又向前走了會兒，離城門近了許多。看清了四周與之前來路上完全不同的繁華，鶯兒姑娘和她懷里抱著的云玨兒眼中都閃出了光亮，一大一小回頭盯住宋離胭，那表情可樂極了。
宋離胭伸手摸了摸云玨兒的小腦袋，笑了笑，抬眸掃了眼左右的景兒。當(dāng)她看向前方的城門口時，忽然愣了一下。城門那里立著的那道青色身影，她許久未見，卻也十分熟悉，只是對于那人出現(xiàn)在此地，感到一些意外和擔(dān)憂。
腦中閃過一絲細(xì)節(jié)，宋離胭轉(zhuǎn)頭見傅樂筠的面色如常而且唇角似有一分弧度，她心中疑惑頓時解了開來。已經(jīng)算是隱世多年的梅苑莊主凌子慕，如今若說他還在意誰的指令，暗中為誰辦事，那只可能是樂筠公子一人。
樂筠山莊成立不久便江湖揚名時，雍州城內(nèi)同時也多了一座閑云野鶴的梅苑。外間瞧著二者并無任何關(guān)聯(lián)，但事實上梅苑本就是凌子慕奉傅樂筠之命所建，隱于繁華，挖天下隱秘。雖因著金陵幾載，如今的凌子慕心里藏著一個人，冷情了許多，但他骨子里傅家隱衛(wèi)的忠誠終究磨滅不掉。
自幾年前金陵城內(nèi)命令既成，二人一并離開后，傅樂筠便沒有聯(lián)系過凌子慕，只由他自由行事。如今凌子慕出現(xiàn)在此，想必這鳳塢之中隱秘之事早被傅樂筠盯上了，只是需要借他人的手翻出來。雍州城救下楚氏兄妹或許是個巧合，但因此有了梅苑之行恐怕正合了傅樂筠的意。
想到這些，宋離胭的表情變得十分嚴(yán)肅，面上的擔(dān)憂倒是少了幾分。她冷然地瞥了一眼傅樂筠，心里閃過一絲氣惱。但冷靜想了想后，其實她感覺自己也說不清楚方才那一瞬間，究竟在擔(dān)心什么，只是覺得不安感增了許多。
“阿胭妹妹?！备禈敷拮⒁獾剿坞x胭思緒亂了些，眼中劃過一絲暗芒，彎了彎眉眼，傳音入密給她，“不必想太多，子慕過來是送消息過來的。”聲音停下后，傅樂筠勾起嘴角樂呵呵的看向宋離胭，收起手中的紫金扇，不著痕跡地沖著楚風(fēng)湛和徐云坤的方向點了點。
宋離胭凝眉，悟到了些。她和傅樂筠到鳳塢是某人‘臨時起意’，楚風(fēng)湛和徐云坤二人到此卻還有事情要查明。她此前并沒有過問徐云坤所查之事，但這會兒看著不遠(yuǎn)處那道青影，腦中頓時將所有事情都聯(lián)系起來，一股怒氣蹭蹭冒出來。
“阿胭妹妹，阿胭妹妹，別生氣嘛！”正惱著，又一道傳音入密竄進(jìn)宋離胭耳朵，“看你定是猜到了點啥，那個那個，你別生氣嘛，你想想，其實我這也算是幫你師兄嘛，反正這鳳塢的秘密他也要查。而且我讓子慕給他一路引了那么多線索，看在你的面子上我都沒收錢呢！”說完，傅樂筠搖著扇子還傲嬌地沖著徐云坤和楚風(fēng)湛的方向哼了一下
“滾！”聽著傅樂筠樂呵呵地說到線索，宋離胭又想起之前在源木鎮(zhèn)聽評書時偶然瞥見的一道青影，怒氣更甚。她可以理解傅樂筠所有的安排，只是無法接受這些安排有可能會危及師兄等人。
“好好好，我保證護(hù)徐公子和小呆瓜他們的性命，這下你該放心了吧。”宋離胭一個皺眉，傅樂筠便清楚她的心思，趕緊看著人表態(tài)度。
“呵呵”事已至此，便只能繼續(xù)往下進(jìn)行，這一點宋離胭心中清楚。知道傅樂筠一慣的行動能力，對于傅樂筠的保證，她也并沒有懷疑的想法，只是一時氣未消，不愿再與姓傅的這貨多言，甩了他一個白眼就帶著宋瑛樺和鶯兒幾個往城門走去。
另一邊的徐云坤和楚風(fēng)湛倒是注意到了宋離胭和傅樂筠時不時看他們的眼神，只是瞧著宋離胭邁步向前，便也沒開口問什么，隨即跟了上去。
一晃被落下的傅樂筠搖著紫金扇，遠(yuǎn)遠(yuǎn)兒地看著前方的那道青影，微棕的瞳色暗了暗，緩緩勾起一個邪魅的笑容。等一眾士兵均越到他前頭了，才矜貴地向前步去。莫辰看著主子如此，一臉木然，飛快地掃了一眼前方后，默默地收起所有外露的情緒表情，恢復(fù)成在潁川時的恭敬嚴(yán)肅。
“凌莊主怎么在此處？”到了城門近前，看宋離胭停下，徐云坤才注意到凌子慕的出現(xiàn)，怔了怔，隨即拱手施禮問道。楚風(fēng)湛順著自家表哥的動作施禮后也將探問的目光投向了對面之人。
“徐公子，楚公子。”凌子慕一一回禮，到了宋離胭的時候，頓了下。
“子慕，別來無恙。”宋離胭出聲插了句，引得楚風(fēng)湛和徐云坤均露出幾分驚訝，側(cè)目看她。
“宋少主。”凌子慕左眉微動，明白了宋離胭不欲隱瞞的意思，神色間恭敬了幾分。
“小師妹，這？”徐云坤疑惑地看向宋離胭。
剛剛知曉了許多的宋離胭此時并沒有什么好心情細(xì)細(xì)解釋，只淡淡勾了勾唇，平靜地道：“師兄不必如此驚訝。我與子慕，多年不見的舊友罷了?！闭f罷，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凌子慕。
徐云坤聞言點了點頭，倒是楚風(fēng)湛聽了回答又側(cè)身看向凌子慕，眉目中斂含了一絲謹(jǐn)慎。他已明了宋離胭的身份，此刻聽見凌子慕喚聲‘宋少主’，雖不奇怪，但心底總是有些莫名的糾結(jié)。
凌子慕將這兩人的反應(yīng)觀入眼中，想著宋離胭的回答，略一思忖，回應(yīng)上楚風(fēng)湛的目光，出聲道：“宋少主說的是。”
方才行禮之時，宋離胭出聲打斷是讓他不必隱瞞與宋離胭相識的事。但稍后宋離胭只說是舊友的關(guān)系，說的模糊簡潔，刻意隱去了他們之間與傅樂筠相關(guān)，便是要他繼續(xù)不識傅樂筠。其中之意，凌子慕心中了然，故而只聽命地順應(yīng)宋離胭的話。
“舊友重逢，倒是緣分。不知凌莊主來此做何？”凌子慕的話一出，楚風(fēng)湛頓了頓后轉(zhuǎn)了話題。
“說來倒也有趣，徐公子”凌子慕不動聲色地收了語氣中的恭敬，挑眉看向徐云坤，“多年之前在金陵城有幸結(jié)識令堂，在下頗為欽佩令堂絕世醫(yī)術(shù)，也有一分淺交?！?p> 聽見凌子慕所言涉及母親，徐云坤瞬間生了幾分擔(dān)憂，急迫地問道：“可是我母親有事？”
“公子不必?fù)?dān)憂，令堂無事?！甭勓裕煸评に闪丝跉?，只聽凌子慕繼續(xù)道：“只是貴府上表小姐那日依令堂的吩咐來梅苑尋我，托了我?guī)准?。?p> “何事？”妹控的楚風(fēng)湛連忙開口。
“自是一些本不該由在下知曉的家事，二位公子想來心中明白?！绷枳幽矫嫔弦桓钡粺o欲的表情，說話間暗暗在‘家事’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楚風(fēng)湛心中一動，與徐云坤相視籌措了片刻，回過神，斟酌地道：“凌莊主，可否告知，家妹所托如何？此次出行，還未收到府中此類書信?！背L(fēng)湛上次送回雍州的書信，還沒有得到回應(yīng)，而這所托如何，而非所托為何，自是詢問所托結(jié)果。
凌子慕見楚風(fēng)湛已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略去了事件本身而發(fā)問，眸色中閃過一絲欣賞的愉悅，平靜開口：“楚公子，對于您與徐公子所探之事，在下一介外人，并不感興趣。只是此地偶逢故交，在下想要敘舊一二，多留幾日，二位公子可介意在下跟隨？”
宋離胭在一旁聽著，十分無語。只覺多年未見，但這主仆果然還是一個調(diào)性。不用想，拿自己做伐子的借口一看就是某個姓傅的貨教的。
楚風(fēng)湛意會凌子慕話中之意，不與徐云坤交流，便直接道：“凌莊主自便即可，不知凌莊主可否提點一二？”
“提點談不上，令妹所托，在下已回復(fù)于她。公子未收到信，想來這些日子令妹應(yīng)是在順著在下予她那兩份消息查探?！绷枳幽秸f道。
“兩份消息？事情緊急，凌莊主可否直接告知？”徐云坤插了一句。
“在下離開雍州時，徐府門房像是有些動靜，想來最遲明天一早，便有書信送至?！绷枳幽秸f罷，只見徐云坤一臉急切的望著他，便是楚風(fēng)湛眉眼間也染了一絲焦慮。突然，一旁站著的宋離胭輕咳了一聲，凌子慕勾勾唇，擺出些許無奈的樣子，繼續(xù)道：“罷了罷了，具體如何，二位公子看信便知。在下只道一句：柏薈書院，棋入乾坤。”
聞言，徐云坤和楚風(fēng)湛都定了定，宋離胭也不好催促，幾人便一同陷入了沉默。不多時，只聽列隊后方傳來一聲高調(diào)的聲音：“楚小呆，愣著干嘛！不聽人說了地方嘛，走??！”
一聲沖擊打破了楚風(fēng)湛腦中的思緒，聽著那稱呼，徐云坤還在一旁沒忍住笑了笑，他的臉色一沉到底。凌子慕微微垂眸，再抬眼，對著身旁三人道：“二位公子，宋少主，走嗎？”
“走吧?！?p> 說來鳳塢也算是北面背靠著山，因此只有東、西、南三個城門，鳳塢城中可分為四個區(qū)，東主商市，西聚貧奴，南駐高戶，北多工木。柏薈書院正居于城中東南角，不侵染多分銅臭，也恰合得官紳所愿，故而柏薈書院雖不是百年沉淀之地，也可稱得上十里揚名。
宋離胭一行人從東面過來到此，入的自然是東城門。若要去到柏薈書院，必得穿過錯落繁華的商戶街區(qū)，到了傍晚時分，這里更是有著熱鬧的晚市。鄴朝開國以來，因著傅家的影響，律法之中也多提及且放寬了百姓入街、交易成市的規(guī)矩，簡而言之，只要各地百姓自由所成的市場不擾亂官府控制規(guī)律則皆可。
鳳塢是較源木鎮(zhèn)大了許多倍，但還遠(yuǎn)遠(yuǎn)比不得雍州城，這里的商街或許只能說得上個中等大小。自城門口起，一條主街向西頭伸展了五個路口后，繁華之景便已消退過半。宋離胭一行人一路走著，兩側(cè)便是販賣各種東西的小販熱情的叫喝著，偶爾與他們擦肩而過的還有些店鋪小二正滿面笑容的送著客。
繁華之間，四下的聲音也是雜了些。宋離胭從小在秦淮河畔那樣的熱鬧中心長大，對這里可說得上有些嘈雜的環(huán)境并沒有太多不適，跟著她一起的鶯兒姑娘、云玨兒母女面對這樣的熱鬧更是好奇喜悅。云玨兒小孩子心性重，剛?cè)虢謺r就纏的宋離胭下馬領(lǐng)著她各處瞧瞧，不忍心傷了小姑娘心的宋離胭只好應(yīng)了，招了個隨行士兵牽馬。
徐云坤看著隊伍里的這幾個女子放松好奇的樣子，心中的那抹憂慮也放松了些。見宋離胭下了馬，他隨即向后頭擺了擺手，令一行人都下馬走著，也免得一個不小心撞著了百姓。
楚風(fēng)湛見表哥如此行為，也沒阻攔，看著前面在街上開心逛著的那道紅衣背影，他眼神都不自覺的變得暖了許多。只是令他們兄弟二人均不理解的是身邊一同走著的傅樂筠一副什么都沒見過的表情，盯著沿路的一切傻里傻氣的笑著，還時不時的跟他搭個話。
“哎，楚小呆，你想不想吃糖葫蘆？我看那個壯漢扛著賣的糖葫蘆顏色挺好看的，你要嗎，我送你？”楚風(fēng)湛正想著，耳邊便傳來一道透著傻氣的聲音。
“……傅傻兔子，請稱呼我的名字。”楚風(fēng)湛面無表情的說了句。
“哎哎，楚小呆，你快看你快看，阿胭妹妹拿著的那個簪子挺配她的，哎，她怎么又放下了，不行，我得給她買了！傅樂筠壓根沒管楚風(fēng)湛的話，繼續(xù)自顧自的叨叨，這句話剛撂下就要邁腿向前去。
“給我回來！”楚風(fēng)湛難得的咬牙切齒，一把拉住身邊這人，“宋姑娘只是看看而已，你好好待著，胖兔子?！?p> 傅樂筠一臉不高興，回頭瞪著楚風(fēng)湛，甩開拉著自己的手喊道：“楚小呆！”，余光瞥見宋離胭越走越遠(yuǎn)，他急忙換了討好的語氣給楚風(fēng)湛扔了句：“我馬上回來，給你買糖葫蘆吃哦~”說完，就飛奔而去。
在一旁關(guān)注著的徐云坤同情地拍了拍自家表弟的肩膀，看著他默默扶額低頭一臉無奈。隨即又轉(zhuǎn)身對著另一邊的凌子慕致以一個‘請多見諒’的笑容。凌子慕微微頷首默默轉(zhuǎn)了眼神，心中暗道：其實在下早已習(xí)慣。
沒等多久，徐云坤就看見傅樂筠扛了一整個插滿了糖葫蘆的草柱子風(fēng)流倜儻地走回了隊伍，他一時驚詫，手下沒注意就捏痛了自家表弟的肩膀，直接讓楚風(fēng)湛抬了頭。
“楚小呆，給！怎么樣，我說這成色不錯嘛！”傅樂筠摘下一串糖葫蘆傲嬌地沖著楚風(fēng)湛邀功。
楚風(fēng)湛瞧著傅樂筠身后的那一大片糖葫蘆，腦子嗡嗡地，一片空白。他下意識地問了句：“簪子呢？”
“啊，你說什么？哦，簪子啊，這兒呢！”傅樂筠從袖子里掏出一只紅玉簪，伸到楚風(fēng)湛眼前，又補(bǔ)道：“雖不是什么上品，但也確實挺有風(fēng)格的。我想了想，還是回頭拿好的材質(zhì)打個這個樣式的再給阿胭妹妹，可不能委屈了她?！?p> “呵呵，整挺好?！背L(fēng)湛回了神，盡管實在不愿再多跟眼前這人廢話，卻還是默默聽進(jìn)去了他說的最后半句，隨便應(yīng)了聲就走快了步子。
徐云坤瞧著，也跟了上去，余下士兵們跟在凌子慕和傅樂筠身后慢悠悠的。傅樂筠收了話，也沒有看凌子慕，只把糖葫蘆柱子扔給莫辰扛著，又搖起扇子將紅玉簪收至袖內(nèi)，手指碰著躺在袖子里的另一只簪子，他的眼神一瞬間幽深了許多。
凌子慕安安靜靜地走著，沒有加快節(jié)奏的意思，“傅公子，有心了”
“凌莊主，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