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抉擇
深夜丑時，攻城的秦軍在第七次進攻無果之后，終于是進入了短暫的停歇。
司馬錯下令大軍撤退到洛水岸邊，跟對岸的秦軍主營地隔河相望。
夜里陰寒，張將軍帶領(lǐng)幾個兵衛(wèi)撿了一些柴草，點起火堆。
“司馬將軍，來烤會火吧?！笨戳搜鄄贿h處一個人靜靜坐著的司馬錯，張將軍輕嘆一聲。
司馬錯扭頭看了一眼，想了想，這才起身。
干枯的樹枝被他踩過，發(fā)出折斷的噼啪聲。
“陣亡情況算出來了沒有？”一臉疲憊的司馬錯，屁股剛坐下，就對張將軍問道。
“傷兵那里還在點，過會也就出來了?！?p> “行吧，盡快。出來了就告訴本將。”
“末將遵命?！?p> 簡單的說過兩句之后，司馬錯便一手撐著地面站起。
“怎么這就走了？”張將軍疑惑的問。
“心中有些躁的慌，四處走走。”司馬錯拍拍屁股轉(zhuǎn)身，大步前行。
在他的右側(cè)，一隊衛(wèi)卒跟隨一人走來。
為首之人快走幾步追趕上了司馬錯，問道：“司馬將軍，戰(zhàn)況如何？”
司馬錯聞聲頓住，轉(zhuǎn)身看清來人，微微拱手行了禮：“車將軍！”
車英也跟著拱手回禮。
“此番攻城……很不順暢！”司馬錯目光暗淡。
“送公子卬回城，沒能將城門站住的事情吾倒是知道?？晒訁n應(yīng)該也沒有入城才對?！?p> “公子卬乘坐的馬車是專為計策而備，陰晉城門的寬度，根本不可能進的去。再說，城中的魏軍應(yīng)該都在酣睡中，為何會攻城不順？”
此刻，車英既驚訝又困惑。
“此事，說來話長……”微涼的夜風(fēng)中，司馬錯神色復(fù)雜，“公子卬的確沒有進城，可魏軍組織防守的速度，實在是快的出乎意料?！?p> “司馬將軍是說，魏軍在吃飽喝足入睡后，又沒有人指揮的情況下，還能迅速的進入戰(zhàn)斗？”
稍稍整理了衣襟，車英轉(zhuǎn)頭看了眼月光下的洛水。
仰起頭，他長長的呼出一口濁氣，繼而又看向司馬錯，意味深長的道：“過河時，看到戰(zhàn)事停了，末將還以為將軍攻破了陰晉。大好時機，將軍未能破城卻停而不攻，只一句說來話長，末將怕無法跟大良造交代了?！?p> “車將軍此話，可是在質(zhì)疑本將了？！”司馬錯復(fù)雜的目光看著車英，抬高了聲音。
不遠處，傳來了莎莎的腳步聲。
剛剛收到傷亡統(tǒng)計的張將軍，邁著大步朝司馬錯走去。
車英見狀，只是張了張嘴，卻未曾發(fā)出聲音。
“下去吧?！苯舆^寫滿了名字的布帛，司馬錯隨口對張將軍吩咐了一聲。
“喏?！?p> 等張將軍走遠一些，司馬錯才一步步走到車英近前，將布帛舉起到車英眼前：“車將軍自己看，陣亡五千三百余人，撤回的輕重傷兵八百一十九人！”
將手中布帛又抖了抖，司馬錯兇惡的瞪了車英一眼，“這上面寫著的，哪一個不是奮勇沖鋒，死在了戰(zhàn)場上的勇士?！?p> ……
“此戰(zhàn)陣亡七百一十人，傷者過千。不過大多都是輕傷，若是需要，他們還能繼續(xù)參戰(zhàn)?！标帟x城里，嚴緩來到隨地坐在城墻階梯口的太子申身邊。
張幕也恭敬的跟在嚴緩身后。
太子申看起來一臉的困倦，聽到聲音，猛地抬頭，讓自己打起精神：“帶吾去看看吧。”
“要不，太子還是先去休息吧?！弊⒁獾教由隄M眼的血絲，嚴緩輕聲關(guān)懷道，“秦人既然撤了，今夜應(yīng)該不會再攻城了?！?p> “無礙，這城中將士哪一個不困呢？”
太子申起身，看向了嚴緩身后的張幕，吩咐道：“張將軍在城墻上值守，安排兵士們輪流休息。但一定不能有任何松懈。”
“末將遵命?！睆埬还笆謶?yīng)過，順著城墻往遠處走去。
目送張幕遠去，太子申想了想，對嚴緩道：“本太子想去看看傷兵，得勞煩嚴將軍出城一趟。帶上三千士兵去城外弄些碎石斷木回來，城中儲備恐有不足。待到天亮，便去召集附近各邑百姓，也加入到其中。明日天黑前，便將能運進城的全部運回?！?p> “秦軍還會攻城嗎？”
“應(yīng)該吧！”
“是……可是先君托夢？”嚴緩小心的問了句。
太子申卻突然的笑了：“這到?jīng)]有，以防萬一罷了。若是秦軍真的不再攻城，這些東西也可以留著下次用不是?！?p> “太子說的對，末將這就去辦?！眹谰徛月韵脒^，拱手道。
……
洛水以西的秦軍大營。
司馬錯、車英以及公孫鞅，三人圍繞著一塊平整的巖石，席地而坐。
巖石上，記載傷亡兵士的布帛被司馬錯平鋪開來。
“公子卬真的沒有進城嗎？”公孫鞅看著布帛，雙眼迷離的問。
“此事忘記跟大良造說了。那公子卬被困在城門口的馬車里，攻城時，兵士發(fā)現(xiàn)了公子卬，將其頭顱砍下來邀功了！”
“那……城中是誰在指揮防守清楚嗎？”
司馬錯眨了眨眼，沉默了一會才道：“不是很清楚。不過，有細作稱，一位名叫嚴緩的將軍，最近幾日從大梁來了河西。此人曾跟隨龐涓南征北戰(zhàn)，頗有作戰(zhàn)經(jīng)驗?！?p> “從防守魏軍的表現(xiàn)來看，應(yīng)該是從一開始就有了防備。駐守在河西的守將，不可能不顧公子卬的安危，也不會對吾有如此防備?？扇缃竦木謩?，足以看出，這次的失敗跟最近到來的嚴緩有很大關(guān)系。”
“嚴緩……”公孫鞅默默念叨著這個名字。
好一會后，公孫鞅只是抬頭望著天際流云，一聲長嘆。
車英見二人都不說話了，索性插上一句：“要不然……就撤軍吧？！”
“撤軍？那君上呢？”公孫鞅低下頭，臉色有些難看：“見了君上，該如何向君上交代？”
“不是有公子卬的人頭在嘛?！避囉⒉[著眼，隨口道。
這瞬間，公孫鞅瞪圓了眼睛，吹起了胡須：“區(qū)區(qū)一個公子卬能值五千三百四十七個兵士的命嗎？秦國勵精圖治變法強國，難道就為了一個公子卬的頭顱不成嗎！”
胸膛在劇烈起伏，呼吸粗沉。
突如其來的一幕，讓司馬錯和車英都是一驚。
公孫鞅卻是冷冷的看著二人，“鞅入秦，秦公用鞅、信鞅。時至今日，秦國兵強馬壯，上下一心?！?p> “秦公跟魏國更是血海深仇。為了河西，君上學(xué)那勾踐臥薪嘗膽，奉魏為尊。今日十二萬大軍雄踞在此毫無功績，車將軍竟然想要撤軍？”
“君上這一生，數(shù)十年，數(shù)十年??！”
“就為了今日能夠奪回河西，二位身為將軍，此等關(guān)鍵時刻，卻不見勇武，你們可對得起君上的一番器重嗎?！惫珜O鞅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徘徊。
風(fēng)沿著水面吹來，帶著陣陣陰寒。
那身軀，微微的顫動著。
車英暗中看了公孫鞅一眼，他怎么也沒有想到，公孫鞅會有如此大的反應(yīng)，一時間嚇得不敢說話。
司馬錯狠狠的在臉上搓了一把，無奈嘆息，“在魏軍有防備的情況下，要想趕在魏國大軍到來之前拿下陰晉，只怕……”
“必須拿下，再難也必須拿下?！惫珜O鞅咬了咬牙，厲聲道：“若不能收回河西，這不僅僅是在坐皆無顏再登朝堂的事?！?p> “二位將軍可知道河西之地對秦國而言意味著什么？通往山東六國的路若一直掌控在魏國手中，來秦的商賈，乃至君上東出跟列國諸侯會盟，都將受魏國擺布。何況，齊國接連大敗魏軍，若秦國還不能打贏這一仗，列國諸侯眼中可有秦國否？”
“跟魏國的結(jié)盟已經(jīng)破滅，此時若是撤軍，往后魏國定然更加提防秦國。此戰(zhàn)不但必須打，而且一定要贏?！?p> “陰晉守軍只有三萬，無論如何都必須在魏國援軍到來之前破城。膽敢不從者，定斬不饒?！?p> 此時，天地間唯一的旋律，只有公孫鞅不甘心的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