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湛藍的天空像一大塊藍玻璃,散布的朵朵白云就是里面的絲絮雜質(zhì)。天高云淡說得就是這樣的。天高得像是離我們越來越遠,遠得你恨不得伸手把它拽回來。云淡得就像是幾只吃飽的綿羊,懶洋洋站在那里不動了,讓你恨不得吹口氣,讓它趕緊動起來。
這是一個周日,丘好學(xué)提議,岑樂瑤附議,拉丘好問入伙,然后鄧凌飛死皮賴臉地跟著混進來,最后明朝霞不知為何也參與其中,五人相約好,今天騎單車走公路,去二十多里外的青溪江畔踏青。
在縣木材公司門口,丘好問推著一輛“永久”二八大杠,站在那里,被鄧凌飛一陣嘲諷。
“好問,你這是從哪里淘換來的老古董?”
“學(xué)校門衛(wèi)徐大爺?shù)逆?zhèn)宅之寶?!?p> “我說呢。現(xiàn)在你榮升縣一中常務(wù)副校長的三公子,徐大爺是不是恨不得把這單車都送給你?”
“那倒沒有。有借有還,再借不難?!?p> “我說好問,你就算沒有山地車,搞輛鳳凰也好。到時候岑樂瑤、明朝霞兩大美女騎著漂亮的女式單車在兩邊,你騎個這玩意在中間,有點掉價。”
“騷年,不在于單車的好壞,而在于騎它的人。比如這輛二八大杠,劉德華周潤發(fā)騎,它跟鈴木富士摩托車一樣帥氣;我騎,還是煥發(fā)著新時代少年的風(fēng)范;你騎,妥妥的漢奸便衣隊。”
鄧凌飛聽得目瞪口呆,一臉陳年老便秘的樣子。
過了一會,丘好學(xué)和岑樂瑤各騎著一輛非常漂亮的女式單車過來了。
“這單車真漂亮?!笨礃幼余嚵栾w以后會是個愛車人士,只是現(xiàn)在條件有限,先從單車擼起。他接過來一輛,在那里前后摸著,嘖嘖不已。
“姐,你這單車哪里來的?”
“我小姨的,一直放在那里不騎,被我找出來了。”岑樂瑤替丘好學(xué)答道。
“樂老師騎過的,那我得騎一下?!编嚵栾w這個悶騷男二話不說跨上車,開始蹬起來,在附近轉(zhuǎn)了一圈。
丘好問緊張地看著岑樂瑤,要是她察覺到這話里有歧義,自己就趕緊上前去踹那小子一腳,以示清白。不過看岑樂瑤笑吟吟的樣子,似乎沒有多想。可能是我自己想多了。
“老姐,你怎么突然想著約我去踏青?”
“你以為真是我提議的,是瑤瑤。她說大家一起出去散散心,舒緩一下也好?!?p> 丘好學(xué)一說,丘好問就明白岑樂瑤的好意。他已經(jīng)跳出來了,陳老頭在天之靈,肯定是希望他過得開開心心的。
“那如后多,我就說嘛,我那個好吃懶做,只知道貪我便宜的老姐,怎么可能變得這么冰雪聰明了?!?p> “呵呵,有膽你再敢說一句。”丘好學(xué)陰沉沉地說道。
“啊,今天的天氣真不錯,但還是有些偏熱,瑤瑤姐,你帶夠水了嗎?”
丘好學(xué)看到弟弟轉(zhuǎn)移話題了,鼻子一哼道:“你那小霞怎么沒來?是不是要你去接???”
“怎么可能?都約好在這里匯合的。”
正說著,一輛首都吉普停在了前面,明朝霞跳了下來,跟司機道了謝,背著個包,甩著馬尾巴走了過來。她穿著一件印著“桂林山水甲天下”的白色短袖T恤,蹬著一條健美褲,穿著一雙“回力”跑鞋。粉紅色的外套沒有穿,只是系在腰間。
鄧凌飛愣住了,“明朝霞,你單車了?”
“沒騎啊?!?p> “怎么沒騎?不是說好了大家一起騎單車出去玩嗎?”
“我不會騎單車,怎么騎?”
鄧凌飛差點從單車上一頭栽下來,“姑奶奶,你怎么不早說,現(xiàn)在怎么去玩?”
“好問帶我就好了。”明朝霞理所當(dāng)然地答道。
鄧凌飛眼睛眨巴著,看看坐著絕對舒服的二八大杠的后座,又看到丘好問從包里拿出一個墊子,放在了上面,綁結(jié)實了,還拍了拍,樣子十分地狗腿,跟伺候老佛爺上轎的李蓮英沒啥區(qū)別。
“感情你們倆這么有默契?”
岑樂瑤臉色微微一僵,隨即笑著說道:“應(yīng)該是好問準(zhǔn)備工作做得好,不用問小霞,找她同學(xué)一打聽就知道會不會騎單車。”
“確實,我家滿伢子做事就是這么未雨綢繆?!鼻鸷脤W(xué)贊同地附和道。
五人開始出發(fā)了,丘好問載著明朝霞一馬當(dāng)先,岑樂瑤和丘好學(xué)不慌不忙地在后面。鄧凌飛騎在中間,看著前面的兩人,像是回娘家的小兩口,嘻嘻哈哈地低聲說著什么,估計是沒空搭理自己。
想湊到?;ㄅ赃呎f幾句話,可又不知道說什么。關(guān)鍵是丘好學(xué)在旁邊,她經(jīng)常被丘好問懟得哭笑不得,但是在自己面前卻很有大姐大氣質(zhì)。要是察覺到自己的小心思,她真的會一腳把自己連人帶車踹到路邊的水溝里去。
鄧凌飛一邊騎著,一邊郁悶不已。
公路兩邊是兩排山楊樹,筆直地就像兩排哨兵。樹葉嘩嘩亂響,像是在鼓掌歡迎。樹蔭和陽光投著身上和臉上,交替掠過,就像是一段五光十色的人生片段,在你的眼前飛快地閃過。
前面是兩公里長的上坡路,騎到一半,大家都下來了,推著車往上走。空著手的明朝霞一個人跑到前面去了,拿著棍子一會施展披風(fēng)劍法把路邊一簇野草打得稀巴爛;一會在路邊水溝里亂點,把一只青蛙追殺得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
丘好問四個人在后面推著車,看著她的身影在前面晃動著,還有歡快的笑聲傳來,覺得呼吸的空氣都變得青春怡人了。
在路邊一片草坪里,開滿了不知名的小野花,紅黃白粉,星星點點綴在草地上。兩只漂亮的蝴蝶在上面飛舞,明朝霞歡叫著沖了進去。她伸出手去想觸摸蝴蝶,蝴蝶卻立即飛走,但也不飛遠,就在縈繞在她的周圍。
明朝霞輕柔地舞動著她的手,如同一只優(yōu)雅的朱鹮,在花叢中輕輕曼舞。兩只蝴蝶圍著她的手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像是在給她伴舞。一人兩蝶在那里翩翩起舞,看呆了旁邊的丘好問。他靜靜地看著,一直等到蝴蝶飛走了,明朝霞依依不舍地走了回來。
快到山頂時,突然聽到明朝霞在前面驚叫道:“好問,快來!快點來。有蛇,快來啊,有蛇!”
丘好問剛聽到明朝霞叫喚,臉色微微一變,架好單車飛奔過去,只是聽到“有蛇”兩個字時,居然停住了腳步,愣了兩三秒鐘還是又沖上去了,只是腳步?jīng)]有剛才那么快了。
“你弟弟怕蛇?”岑樂瑤悄聲地問道。
“是的。我這弟弟,從小膽子就大,敢踢獅子的屁股,敢拔老虎的胡子,敢跟熊瞎子爭蜂蜜吃,唯獨就是怕死了蛇?!?p> “怎么回事?”
“我們家在郎山鄉(xiāng)待了十來年,那里你知道的,大山里。滿伢子七歲的時候,一回跟著學(xué)校老師同學(xué)去山上打柴,結(jié)果走散迷路了,一個人在山上過了一夜。那一晚有六條蛇從他身上爬過去,還有一條鉆到他褲子里去了。第二天中午大人找到他,才把那條蛇給揪出來。從此就落下兩個毛病。怕蛇,不敢在山上過夜?!?p> 鄧凌飛也知道死黨的弱點,連忙沖上去幫忙。
“是條死蛇,不用怕了。”
這路兩邊都是大山,有茂密的樹林和草叢,多的是蛇。不小心竄到路上,被飛馳的汽車壓死了很正常。
岑樂瑤和丘好學(xué)趕到時,看到丘好問把明朝霞攔著后面,拿著根棍子,去挑那條蛇。岑樂瑤明顯看到他臉色青白,額頭上汗珠瘋了一樣往外冒,手腳都在不停地顫抖。但他還是咬著牙挑起了那條蛇,把它丟到一邊去了,這才如釋重負地長舒了一口氣。
我叫他狠人是沒錯的。越是自己恐懼的東西,越強迫自己去接觸。等把心底最恐懼的都克服了,也就無所畏懼了。他的心真的會那么又冷又硬?
似乎察覺到岑樂瑤在看著自己,丘好問轉(zhuǎn)過頭來,四目相對,他咧開嘴笑了,岑樂瑤也笑了,眼眉又成了月牙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