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生甩掉一手的水,出聲問道:“你這是在做什么?”
衡致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之中,突然聽到師父說話,嚇得手懸在半空中,水滴滴答答地掉下來,打濕了一小塊被褥。
她慢慢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師父不知何時已經(jīng)坐在了自己面前,四周的濃霧早已散開,露出了房間內(nèi)清晰的擺設(shè)。
師父正一臉疲憊地看著她,臉上的水珠匯聚成一股,緩慢地流進領(lǐng)口。
雀生沒好氣地嗆了一句:“給為師灑水?你當(dāng)是澆花呢?”
衡致立刻把茶壺放到一邊,并攏膝蓋老老實實地跪端正,態(tài)度誠懇:“師父我錯了?!?p> 嘴上這么說,但她在心里想著,這么快就醒了,看來這泉水是挺管用的嘛。
雀生嘆了一口氣,抬了手讓她起來。
他剛從那個地方出來,精神萎靡情緒不振,正是需要休息的時候,但他卻不敢再去面對夢境,心魔能夠操控他的夢境,甚至還能離開他隨意在外面的世界里行走,這已經(jīng)十分嚴(yán)重了。
雀生的眼下多了一圈烏青,他費力地揉著額角,心里十分煩躁。
打發(fā)走衡致,雀生在黑夜里獨坐了一宿,想起來當(dāng)初清修時的一些事情。
第二日,雀生迎來了一位客人。
衡致昨夜折騰了不少時間,被師父趕回去的時候才想起,自己還沒有吃飯,于是跑去廚房熱了菜熱了飯,又因為揣著一肚子心事,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直到大半夜才睡著。
她自從來到這邊之后,就再也沒熬過夜睡過懶覺,每日起個大早還要感嘆自己的勤勞。
但今日,衡致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昨夜吃了飯才睡的覺,衡致也不覺得餓,也沒看到江務(wù)觀去哪了,于是溜溜噠噠地出了房間,在院子之間亂晃。
晃著晃著,就聽到半空中傳來一陣清脆的鈴音。
衡致好奇地回頭,看見一道身影越過時隱居四周的竹林,輕輕松松如踏足無人之境,那身影逆著天光,隱約可以看得出是個妙齡女子,踩著飛劍一襲白衣十分瀟灑。
那女子慢慢地飛近,衡致看清楚了她劍柄上的白色鈴鐺。
在原地仰著腦袋看了一會,那女子徑直飛向了她師父所在的小樓,還沒等到衡致看清楚她的長相,那身影就已經(jīng)消失不見。
大概是哪位真人吧,衡致晃了下仰太久而酸痛的腦袋,算了下時間,慢慢溜達(dá)去了廚房做飯。
她在廚房忙碌了一會,剛一端起放在門外的石桌上,江務(wù)觀循著香味不知道從哪里走了出來,準(zhǔn)時地在衡致擺好菜的時候坐下。
衡致對此見怪不怪,十分好脾氣地伺候師弟給他添飯,邊吃邊打算著什么時候樹立一下師姐的威信。
好歹是個師姐,別的不說,起碼碗總要洗一個嘛。
但衡致就這么一想,真要付出行動,她還是覺得沒有必要,反正又不吃虧,計較那么多做什么。
飯桌上的氣氛像往常一般的冷,衡致習(xí)慣了倒也不覺得尷尬,今日心情不錯還順嘴提了一句。
“師弟,我剛剛看到有個仙師來找?guī)煾噶?,”衡致夾起一筷子青菜,“長什么樣倒是沒看到,不過一身白衣仙氣飄飄的,肯定長相也不賴,就是不知道跟師父是什么關(guān)系?!?p> 江務(wù)觀看了她一眼,安靜地繼續(xù)吃著飯。
不是他不理衡致,是他家中一貫的教導(dǎo),食不言寢不語,而且,他也并不覺得這話題有什么可聊的。
雀生背靠在雕花床欄上,整個人比平日里更加頹廢,小黑鳥也焉兒吧唧地癱在一旁,看不出半點活力。
門一動,鈴聲一晃,雀生不用睜開眼睛就知道是誰來了。
“阿雀?!苯憬愕穆曇粼谒呿懫稹?p> 即便是聽到人就站在自己面前,雀生也依舊沒有要睜眼的意思,微微側(cè)了頭過去。
“別瞞了,師尊都告訴我了,”陳月汝在他身邊坐下,“你的心魔,已經(jīng)到了這么嚴(yán)重的地步了嗎?”
雀生總算是微微睜開眼,看著一臉愁容的親姐姐,語氣冷漠。
“你不用管,這是我自己的事情,誰都幫不了我。”
昨夜那么大的動靜,即使他有幻陣保護,但依舊躲不過師尊的眼睛。
雀生聽到陳月汝在他身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他以前并不是這個樣子。
是雀生的那本心法——觀花,觀盡天下花,賞盡世間情,控情鎖欲,用欲望和情感來鋪設(shè)幻境。這本心法讓他聲名鵲起,一度被譽為修仙界的新起之秀。
但醫(yī)者不自醫(yī),和這是同樣的道理,雀生利用觀花掌控情緒欲望,為了自身不受影響,他開始逐漸讓自己拋棄這些東西,結(jié)果可想而知,他不僅沒能成功,反而功力大打折扣,境界提升不上去,還養(yǎng)成了如今這樣的性子。
懶散嗜睡,無精打采,看著是個無心無欲之人,骨子里卻重欲重情到偏執(zhí)。
而事到如今,自己也被心魔所困。
陳月汝一向?qū)ψ约旱艿芎翢o辦法,過去也是,如今也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步步沉淪。她一把白鈴劍斬盡妖獸魔頭,卻斬不斷虛無縹緲的幻象。
她陪著雀生坐了一會,良久,雀生才慢慢地開口說道:“別擔(dān)心了,我會有辦法解決它的?!?p> 看著陳月汝離開,雀生終于支撐不住,緩緩下滑倒在了床榻上。
他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心魔特意交代過他的小徒弟衡致了,但衡致除了那段記憶,并沒有任何的特殊之處。
陳月汝離開小樓,察覺到雀生在她走后原形畢露,但她忍住沒有回頭去看。
阿雀什么時候養(yǎng)的這么個倔脾氣?
陳月汝半是擔(dān)心半是生氣,心事重重地走在路上的時候,抬頭看見遠(yuǎn)處走過來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模樣不錯,漂亮又乖巧,陳月汝暫時心情好了一些,沖著小姑娘招手。
“小丫頭,過來過來?!?p> 衡致愣愣地站了一會,反應(yīng)過來之后連忙跑到她跟前。
天,兩天見到了兩個絕世美人。
而且這兩個美人還長得有七分相像,尤其是那一雙眼睛,波光流轉(zhuǎn)熠熠生輝,眼角微微上揚,轉(zhuǎn)瞬間像是要把人的魂給勾進去。
衡致自然地猜測兩人很有可能是親戚,而眼前的這位美人,應(yīng)該就是招牌美人月汝仙子了。
她于是恭恭敬敬地一欠身:“衡致見過陳長老?!?p> 陳月汝越看小丫頭越滿意,年紀(jì)這么小就懂事知禮,哪家的小孩子都比她弟弟聽話。
“是叫衡致?時隱真人新收的徒弟嗎?”
她從師尊那里得到了雀生被迫收了倆徒弟的事情,許久沒有過來,連他兩個徒弟長的什么樣子也不清楚。
“是的,陳長老與我?guī)煾甘鞘熳R?”衡致忍不住八卦,剛剛那身影竟然就是月汝仙子,看那熟練的進出方式,想必以前不算少來。
“沒錯,我與時隱真人相識多年,是好友?!?p> 她和雀生的關(guān)系還得繼續(xù)瞞著,直到心結(jié)解開的那一日。
月汝仙子貌美親和,很擅言談,衡致與她聊了一會,完全想不到自己那個懶散師父,居然還能有月汝仙子這樣的朋友。
看來是月汝仙子心胸寬廣。
衡致送走陳月汝,突然就被一人用力地拽到一邊。
她扭頭一看,驚訝地發(fā)現(xiàn)了一臉怒容的江務(wù)觀。
衡致瞬間就想起江務(wù)觀暗戀月汝仙子的事,暗叫一聲不好,看這神情,不會連隨隨便便說幾句話都要吃口飛醋吧?
她緊張地等著江務(wù)觀開口,果然聽到江務(wù)觀問道:“她剛剛說,她與陳雀生是什么關(guān)系?”
亂叫師父名諱可不好,衡致在心里批評他,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了:“陳長老說她與師父是熟識……你一直都在旁邊聽著?不怕陳長老發(fā)怒?”
江務(wù)觀不答,他的眉頭越皺越緊。
師父的名諱叫陳雀生,月汝仙子叫陳月汝,這一點并沒有絲毫隱瞞,但即使是同樣的姓氏,也并不能證明兩人之間有什么關(guān)系。
可是結(jié)合師父之前對他的態(tài)度,江務(wù)觀心中有了些猜想。
他下定決心,轉(zhuǎn)身去了師父所在的小樓。
這地方他昨日來過一次,發(fā)現(xiàn)了不對進去看過師父的情況,雖然在和師父置氣,但他依舊擔(dān)心,結(jié)果他束手無策,反倒是衡致和他同為凡人,卻在走進去之后,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解決,讓師父醒了過來。
而今日,他又要走進去了。
他只需要一個理由,只需要師父給出合理的解釋,他便不會再跟他置氣,耍小孩子的脾氣。
但江務(wù)觀并沒有得到自己想象中的答案。
“師父……你與月汝仙子,是什么關(guān)系?!?p> 依舊是那面屏風(fēng),江務(wù)觀站在屏風(fēng)面前,低頭詢問身后的雀生。
但他聽到了一聲輕笑。
“我與她之間的關(guān)系,輪不到你這個小輩來多嘴?!?p> 雀生的語氣反常地暴躁,像是觸碰到逆鱗般煩躁憤怒。
兩人都是倔脾氣,氣氛膠著了一陣,江務(wù)觀先低了頭,決定向他為之前的事情賠禮道歉。
但他還未開口,便聽到了雀生的聲音幽幽響起。
“我喜歡她,你和我是情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