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車上,凌剛面色淡然,他一邊盤算著另外一支軍還需多少時間抵達(dá),一邊端坐著指揮大軍,身旁的親衛(wèi)正幫他處理箭傷。
僵持約莫一刻鐘的樣子,那丹國人還是率先選擇進攻。
五千人中分出兩支千人左右的軍勢,繞著圓陣開始射擊,進行初步試探,看能否尋出弱點來。
可北燕軍乃步卒,手中弓弩射程比丹國騎兵手中的弓要多三十步,況且正面還有高盾防護,比之無法再用盾牌的他們又是一個優(yōu)勢。
“停下,撤!”
只是試探不到一刻鐘,丹國大首領(lǐng)就察覺不能這樣下去,以彼之短攻敵之長,乃自尋死路,即使他不甚通兵法,也知道不該繼續(xù)這樣下去。
那兩千軍勢剛撤回主軍中時,凌雪不合時宜得沖出,給他們找了些麻煩。
三百騎呈三角陣型,先于遠(yuǎn)處彎弓搭箭射擊騷擾,待至沖鋒距離,收回長弓,端起長矛朝敵右翼攻去。
敵軍還未恢復(fù)陣型,有些散亂,如此機會不可多得!
她端起長戟,沖在最前列,匯聚全身之力,朝前橫掃而出,戟刃所至,非死即傷。
而身后沖入敵陣的三百挺立的長矛也是各有收獲,將各自眼前之?dāng)惩庇隈R下。
三百人如蜻蜓點水般,入之即走,雖對敵傷亡不大,卻又是一股讓丹國大首領(lǐng)頭疼的存在。
“這群混蛋,不過區(qū)區(qū)百人,竟敢如此猖狂!”
“追!”
五千軍中又是沖出千人朝敵追去,可是才追出些許距離,就發(fā)現(xiàn)那些人居然朝北燕的步兵陣周側(cè)沖去,頓時不敢再迫近。
方才那軍陣中的箭矢可是給了他們很大傷亡的。
這到底該如何是好?
不若直接沖鋒一次,強行啃下敵軍的軍陣,丹國大首領(lǐng)如是想著,掏出一張毛皮擦拭了下手中的彎刀,然后舉在空中大吼道:“全軍,隨我突擊!”
五千人先是在敵射程外將那千人軍陣圍住,然后全體發(fā)起沖鋒。
砰!
這是軍馬撞擊到盾牌上的聲音。
啊!
這是沖鋒而來的丹國騎軍被掃下馬匹拖入陣中慘死的叫聲。
這千人軍陣可是征戰(zhàn)多年,同袍熟稔,相互之間配合默契,再配合著戰(zhàn)車,陣型在敵沖擊下未動搖分毫。
與此同時,三百北燕騎再度出擊,為了圍困北燕步軍陣,卻是讓自己成了一個薄弱的圈,在一定情形下,反而陷于人數(shù)劣勢,他們在敵軍中七進七出,殺得丹國軍人仰馬翻。
咕嘟!
丹國大首領(lǐng)吞咽了一口口水,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麾下將士居然在不停減少,而殲滅這千人連一絲可能性都看不到。
他突然回想起八年前那場戰(zhàn)斗,那時先國主帶著他們拼殺的情形不和此刻一模一樣嗎?
同樣是堅固的步軍陣型,同樣是兩翼騷擾的騎軍,同樣是仗著自己這邊人數(shù)多,強行沖鋒。
那場戰(zhàn)斗的結(jié)果是殲滅大部敵騎軍,卻搭上了先國主,他在沖鋒時殞命于一支弩箭,軍力也折損過半。
一股濃濃的危機感油然而生,他開始有些慌亂了,若是在這里折損掉大半軍力,回國后就再無絲毫依仗可言了。
得撤軍,況且這里是北燕軍的地盤,即使卜亞河有些遠(yuǎn),但若是拖延過久,其援軍定會抵達(dá)。
“撤!”
丹國軍騎早就苦不堪言了,這般突擊步兵軍陣怎么適合他們?nèi)プ觯牭匠返穆曇簦挷徽f,調(diào)轉(zhuǎn)馬頭就跟著大首領(lǐng)去了。
這些人一溜煙的跑了,南岸寬闊的草地上,遺留著千余具丹國軍尸體,血液染紅了這片大地,失去主人的馬兒有的陪同主人一起離去了,有的則逃開在一旁,埋著頭挑著地上能夠吃下的草。
可惜了??!居然逃的如此果斷。
凌剛淡淡撫摸著胡子,從頭至尾他都未有過一絲倉促慌亂的神色,不過是五千人而已,八年前領(lǐng)著三萬人和八萬人打的時候都未著急,現(xiàn)在更是沒這必要。
凌雪來到戰(zhàn)車前,拱手行禮道:“父親,可還安好?”
“無妨,箭傷已得到處理了?!?p> 那便好,她松了口氣,最開始還以為父親遭遇不測,不過看見軍陣運行井井有條后,就明白應(yīng)該只是受了傷而已,像這種傷休息一兩個月便無妨了。
只是,這口氣松得太早了!
一處山上,高力,那個眼神如鷹般的瘦高家伙,看著山下狼狽撤軍的丹國騎軍,不屑地撇了撇嘴,心道:這群廢物。
不過他也沒有很不滿,至少,拖延了足夠時間,待他們回了城時,毒藥就該發(fā)作了吧。
哼哼!
看來這次不用提頭回去了。
北燕人,你們沒了大將,該如何迎接國主即將到來的進攻呢?
拭目以待吧!
這便是丹國人的計策了,利用這支被拋棄的騎軍,誘其大將而出,刺殺之。
剛走到城門時,凌剛就突然陷入昏迷,從馬上跌落了下去。
將軍府中,凌雪靜候在后院中,面無表情地盯著眼前那棵老楊柳,看起來十分平靜。
只是抓著劍的左手,那不停得顫抖出賣了她。
呵!
看來心性修煉還是不到位啊,她撇了撇嘴自嘲道。
吱呀!
是父親那間房門推開的聲音,側(cè)過頭看去,是木青和另一位老醫(yī)者,就是當(dāng)初警告她活不過三十歲的那人。
兩人不約而同地低垂著頭,老醫(yī)者無奈嘆著氣,那丫頭眼眶紅紅的。
看著如此情景,凌雪也是知道結(jié)果如何了,苦笑了一聲,走到近前道:“辛苦二位了,先下去歇息吧?!?p> 老醫(yī)者拱了拱手道:“抱歉,實無力回天?!?p> 木青則是抽泣著,呆呆地點了點頭,離開了院中。
緩步走進屋內(nèi),父親此時閉目躺在那里,看上去要和藹許多,不像平常,總是端著副大將的架子。
咳咳咳!
就像是有感應(yīng)一般,她才剛一進屋,人就咳嗽著睜開了眼。
看清眼前是自己女兒后,雙目又閉上了,輕聲道:“這里只有你我二人吧?!?p> “是,父親?!被卮鸬娜缫酝前?,話語簡潔。
“想來我時日也不長了,給你最后一道軍令,守住這邊塞城?!?p> “諾!”
再然后,房內(nèi)陷入了沉默,多年來,父女二人都是這般交流的,所以到了彌留之際,即使有許多話想講,他卻是不知如何開口。
還是留給那本書去告訴她吧。
他再度睜開了眼,張合著嘴,氣息之弱,完全聽不清,她俯身下去,將耳朵貼上去,聽到了最后一句話。
“署中。。。左側(cè)書架。。。最下一層。。。”
凌雪眼中噙著淚水,點頭表示自己已然知曉,雖然目前還不明白是什么,但定是很重要的東西。
這句話后,凌剛就徹底合上眼,躺在那,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氣。
她坐在一旁,陪著父親,突然有了個奇怪的想法——若他不是邊塞城將軍,不是凌家的家主,作為女兒的她又會有著怎樣的生活呢?
從小練劍及弓馬之術(shù),閱覽兵書,過著一個男子的生活,從未得到父親的寵愛。
而若是出生于一般家庭呢?
或許日子不會那般好過,可總好過刀尖上舔血吧,沙場之上,不是你殺了我,就是我殺了你,早晚有一天會死去的。
即使未死去,也是雙手沾滿了鮮血,成為一個背負(fù)罪孽之人。
這樣的人死后可是要地獄的??!
呵!
挑了挑眉頭,輕哼一聲,現(xiàn)在想這些已經(jīng)晚了,她早就罪無可恕了。
只不過,在那之前,要完成一件事。
父親的不幸給了一個答案,一個支撐她繼續(xù)在沙場上廝殺下去的答案。
她要讓后代,不僅是自己的,更是邊塞城數(shù)萬軍民的后代,不再飽受邊境戰(zhàn)爭之苦,不需再背負(fù)罪孽。
那個時候,城中集市熱鬧非凡,街道上熙熙攘攘,來自西域的,北方草原的,南方中原的,匯聚于此交易各自的特產(chǎn);百姓們不再被困在這城中數(shù)年無法離開;家中再也不要因戰(zhàn)事而掛白布于堂中。
后世的邊塞城,該是這般景象。
“父親,我向你許諾,我不僅會守住邊塞城,更要讓后人有一個太平的邊塞城去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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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申時,就是天上的落日在人身后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的時間,凌剛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于此,替北燕守邊百年的凌氏一族只余下凌雪一人矣。
喪事沒有大辦,只是草草地和她母親還有二位兄長葬在一起,畢竟這年頭,邊塞城那些戰(zhàn)死士卒的家人也未大辦,父親從不愿搞特殊,那死后亦是如此。
所以這事只花了半日,處理好后,凌雪匆匆趕回官署中,一邊通知東西二營的營將前來,一邊將書架下層,父親交代的那個東西找出來。
這是一個紫色的木盒,很精致,上邊刻著一只飛鳥,好似是鷹,看起來十分珍貴,里邊裝了一本書冊,大約手指那般厚,若是不考慮其中內(nèi)容的價值,凌雪或許會覺得這木盒能抵得上數(shù)十本書的價格了。
“將軍,東營將張元前來拜見。”
“將軍,西營將楊林前來拜見?!?p> 這東西二位營將前來拜見時,她正草草地翻閱著這本書,大致內(nèi)容算是初步了解,具體內(nèi)容還得細(xì)細(xì)看上一遍。
見他們已到,輕輕地將書放回那木盒中,她從桌前走開,拱手回禮道:“二位叔叔,不必多禮?!?p> 這二位營將也不是一般人了,他們都是凌剛最初的親衛(wèi),后來被提拔做了營將。
“將軍?!睆堅荒槆?yán)肅,他長得有些蠻橫,臉上有道刀疤,更是顯得有些兇狠,她小時可是被嚇到過的。
“軍中自有規(guī)矩所言,不得逾越?!?p> 楊林撫了撫那把小胡須,悠悠道:“老張說得不錯,您現(xiàn)在已是邊塞城大將,可得有些架子,威嚴(yán)一些?!?p> 倒是如此,她以往見二位叔叔時,還只是個騎軍先鋒,如今既然做了大將,就不再需以往那般客氣了。
當(dāng)然也不是就得做出一副高高在上,頤氣指使的模樣,這般人是會討人嫌的,真正的大將是需威嚴(yán)和善并行的。
“多謝二位叔叔提醒,接下來我就講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