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虓雩,你怎么打起瞌睡了?”
蕭玉回過神,赫然發(fā)現自己此刻又換了個陌生的環(huán)境,視角附著在一位名叫虓雩(xiāoyú)的少年人身上。
虓雩聽見問話,強打起精神,回道:“阿娘,祈雨祭祀還要準備多久,大家這么安靜,看得我都快睡著了?!?p> 虓雩口中的阿娘,是位高頭大馬的女子,膚色黝深,只用獸皮鞣革包裹了幾個有限的部位,手臂、大腿露出,堪稱健壯,其上毛孔粗大,還長著一撮撮黑毛。
她并沒有因虓雩的不懂事而怪責,柔聲道:“大旱災荒,江水干涸,問天祈雨是我雨師部應盡的職責,要心存敬畏,不可怠慢。妖族天庭和我巫族已成水火不容之勢,現在只有依靠自己的力量,才能度過這難關。將來的你,一定要成為大巫,重振我雨師威名?!?p> “阿娘,洪荒兇險絕倫,天災地禍頻頻發(fā)生,各族應當同心協(xié)力才是,妖族為何不肯與我們和平相處,一齊匡定天下?”
“孩子,你想得太簡單了,以前或許還有幾分可能,如今夸父既死,大羿聯合各部正在伺機報復,巫、妖大戰(zhàn)已不可避免……”
耳中聽著阿娘略帶無奈的話語,少年目光卻被遠處的祭臺吸引,經過一系列繁雜瑣碎的祭禮流程后,終于不再枯燥乏味,變得熱鬧喧囂。
只見十幾個穿著粗麻獸裙的女巫出現,披頭散發(fā),圍著祭臺中央由柴火堆成的高臺,跳起了詭異的祭祀舞蹈。
而那高臺上,則仰面躺著位男巫,也即是覡,乃雨師部落的當代雨師,他上身赤膊,閉目似在沉睡。
當柴火堆被點燃,火勢暴漲竄起老高,祭臺下的虓雩見了,不由驚呼一聲,轉頭急道:“阿娘,這怎么直接燒了,阿父不會出事吧?”
他娘微微一笑,道:
“祈雨用烄,燃木告天。你第一次參加祭祀才會驚訝,你阿父作為本部雨師,自然是不怕的,連頭發(fā)都不會燒掉一根?!?p> 虓雩稍微放下心,抬頭繼續(xù)向祭壇上看去,只見阿父躺在沖天火焰中,忽然坐起身,雙手托天,口中咒念:“癸卯卜,今日雨。其自西來雨?其自東來雨?其自北來雨?其自南來雨?”
咒語聲初時低微,只能隱約可聞,但隨著回音在天地間一遍遍徘徊傳遞,愈發(fā)清晰,最后居然響徹如雷霆,在天際轟隆隆炸開。
因為旱情嚴重,雨師呼喝東南西北,四方風云無不響應變幻,于是四面黑云滾滾,遮住了天上的十個太陽。
狂風大作,暴雨驟來,雨師部落充滿了歡呼雀躍的笑顏,盡情享受著雨水的滋潤。
可時間慢慢過去,兩天之后,暴雨仍在嘩啦下個不停,仿佛剛補好的天穹又漏了一般,這使得他們漸漸從興奮轉變?yōu)榭謶帧?p> 江河滿溢,洪潮肆虐,碎木漂流,一片汪澤。普普通通的一次祈雨術,怎會演變成大洪災?
雨師望著岌岌可危的部落,心中大惑不解,忽聽高空的烏云之上,一陣鳥鳴聲傳來,喳喳得意,頗具挑釁意味。
“原來是有妖族在興風作浪?!庇陰熁腥?,他一步跨出,身軀驟然膨脹,眨眼間就已如山似岳,頂天立地,上半個身子直接穿破了厚厚的烏云,一眼就捕獲了引發(fā)洪災泛濫的妖族身影。
“勝遇鳥!”雨師怒吼,探手撥開陰云,向前捉去,只見他的手掌寬闊無邊,幾乎蓋過了蒼穹。
“竟然放著部族不去拯救,轉而來對付我……既如此,你的血脈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彪S著勝遇鳥一聲怪叫,地面洪濤似乎能聽懂牠的命令,又猛然上漲了好幾分。
這便是勝遇鳥與生俱來的神通,掌控水災。
雨師部落登時支離破碎,一片狼藉。不幸的是,虓雩也被一道巨浪席卷,與阿娘分散了開來,他緊緊抓著一根漂浮的巨木,眼神茫然,不知這洪水會將自己帶向何方。
但他遠遠能夠看到阿父高大偉岸的身軀,正擋在滾滾濁浪之中,與妖族那只怪鳥搏斗,心下莫名鎮(zhèn)定了幾分。
就在這時,他發(fā)現那怪鳥的目光投向自己,妖目嗜血,隱現譏誚和兇戾,讓他不敢與其對視。
虓雩趕緊低頭伏在巨木上,瑟瑟發(fā)抖,同時聽到阿父接連兩聲怒吼:
“拔山!”
“定海!”
伴隨著幾聲震天的轟鳴巨響,水勢一漲一消間,他余光瞥見阿父拔起一座大山,鎮(zhèn)住了洪潮。
水勢雖然頃刻間便小了許多,但他畢竟年少,仍被殘余的洪濤帶走,沒入了一處豁然裂開的地縫之中。
來不及呼救,在陷入黑暗前,他最終只聽到高空上嘎嘎怪嘯的怪鳥,與自己父親間的兩句對話:
“移山鎮(zhèn)海也沒用,你的親族,都死定了!”
“那你怕是想多了,每一位巫族都不該如此輕易被擊倒,只要留存一線生機,總有爬起來的那一天。”
…
大地之下,裂壑無數。
洪潮見縫就入,虓雩連續(xù)碰撞了好幾處堅硬如鐵的巖石,但巫族體魄天生就非比尋常,除了些許生疼外,倒也沒真的受傷。
隨著潮水被地下溝壑分流,越深入便越小,最后啪一聲,再也承載不了虓雩,將少年獨自遺留在這未知的地下空間,孤單無助。
“又是地下空間,能不能有點創(chuàng)意了?”蕭玉暗暗嘀咕,她所見所聞,一直都跟隨著虓雩,所以嚴格算起來,少年并不孤單。
但這地底環(huán)境更加詭譎,和蕭玉曾經經歷過的全然不同,此處的巖層似乎極不穩(wěn)定,總是在不停地起伏游動,宛如活物。
巖縫間時而出水,時而干涸,顯然是巖層移動,不時連通了某股地下水流導致的。
“阿娘說的沒錯,部落經過大巫多年鞏固,才勉強收服大地,供族人定居。外面的世界,才是真正的洪荒,任何事物都可能蘊藏著危機?!?p> 虓雩喃喃自語,忽覺腳下一空,急忙低頭看去,他先前立足的巖層居然消失不見,變成了無底深淵。
?。“?!
半空掉落中,他隨手亂抓,似乎抓到了某塊突起的巖峭,少年眼前一亮,就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用盡全身僅存的氣力,翻身騎上了一塊粗糙的巨大巖石。
不待他驚魂稍定,地下巖層走勢再變,他此時棲身的巖石也猛然拱起,帶著他直直沖出了地面。
炙熱的陽光入目刺眼,虓雩沒想到這么簡單便重獲了光明,一時不敢置信。
他手搭涼棚,抬眼看去,只見赤地千里,除了頭頂熟悉的十個太陽,其余都是如此陌生。
少年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覺身下的‘巖石’又突然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