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蕩山，夜半時分。
承德郊外的森林已然長出了新葉，厚厚的枯葉鋪在地上，鏢師們踏上的時候沙沙作響。
正應(yīng)了魯迅那句名言“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雖說這里算不得官道，但因行腳商，獵戶與鏢師們長年累月地走，漸漸也便開墾出一條林間小道，雖不甚寬廣，也沒有碎石子鋪路，但勝在安全熟悉。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殘雪。
清風拂過草地，旋即穿過兩邊的密林，樹梢上的葉片簌簌低語。在王三勝輕車熟路的帶領(lǐng)下，撥開面前叢生的荊棘，鏢師們見到了一座有些荒廢，坐東朝西的古廟橫亙在他們眼前。
“下雨了？”
張環(huán)直覺得頭頂一涼。
如絲如霧的細雨沖刷著雁蕩山，令山間薄霧裊裊，雨打芭蕉淅瀝之聲像是帶著某種自然的韻律，格外襯景。
王三勝默默從身后背負著的竹筐中拿出蓑衣斗笠套上，唏噓的胡茬上的點點火光也將燃盡，他一口噴出，用腳惗熄。
旋即，他轉(zhuǎn)身看向自己帶來的一眾趟子手，剛要張口叫人拿木炭生火卻意識到這是經(jīng)歷先前的打斗后，一眾趟子手背后的竹筐里的木炭早就不知所蹤，張環(huán)等人壓根沒有提前準備生火物這個習慣，而王三勝又當慣了領(lǐng)頭的，早沒這個意識。
他暗想這一干人馬殺人是個頂個的殺才，但要是論及在荒野討食的門道，農(nóng)村拉條狗都比他們強，于是又扭頭看向張環(huán)。
“趁現(xiàn)在雨剛下，收集點干柴，砍點茅草?！?p> “趁現(xiàn)在雨剛下，收集點干柴，砍點茅草?！睆埈h(huán)點點頭，又轉(zhuǎn)頭對帶來一位伙計如是說道，那伙計敢怒不敢言，只得先緊了緊手中樸刀，點頭稱是，一抹身消失在林中。
……
“吱呀。”久經(jīng)失修的廟門被推開的時候帶起一陣塵土與木頭的霉味，這廟宇地上鋪了薄薄一層的灰塵，上面不僅有人的腳印也有的動物爪印，出人意料的是這山神廟除了略顯陳舊外，基本的擺設(shè)居然還都算得上齊全，就連那祭臺上都有些祭品。
如果你認為半只老鼠，咬過一口的山果這類東西也算得上祭品的話，那這家山神廟某種意義上還算得上是香火鼎盛。
這泥塑的神像長了個像是狗的腦袋，看不出是哪路神仙。
一眾人先是將自己隨身行李放在地上，勉強找到了一處還算得上整潔的地方，將一路上準備的些許茅草鋪在地上，然杯水車薪，還是得等張環(huán)店里伙計的援助。
“嘩啦嘩啦?！庇暧掠?，在一片穿林打葉聲中，王三勝耳朵微動，對周圍人比了個禁聲的手勢，摸起手邊的金絲大刀，不聲不響的接近了合攏的廟門，伸手在窗紙上鉆了個洞，湊過去看。
“尻恁娘，是個野狐貍，老子還以為又有強人盯上我們呢?！蓖跞齽匍L吐出一口氣，罵罵咧咧的回到了原地。
等了近一個時辰，正當張環(huán)覺得煩躁，甚至提議出去找那伙計時，門開了。
月色入戶，打頭進來的是先前的伙計，后面卻跟著一人，勁裝打扮，瞅著面生，兩人的影子因角度原因重疊在一起。
“你后面那人是誰？！”張環(huán)沉下聲來問道。
“我叫王山駿，我是這雁蕩山的獵戶，連夜追了只鹿，結(jié)果不僅沒追到，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天黑了，雨又下了起來，沒什么雨具于是就想在這附近將就一晚，路上正好遇到了王云兄，受他所邀，便與他一道來這了?！蹦谦C戶看上去頗為健碩，高了他面前的王云一頭，身上還掛著弓，箭筒與獵刀，身上還有著幾珠水滴。
“聽到?jīng)]，人家是獵戶，下次招子放亮點，別惹不該惹的人?！蓖跞齽俾牭竭@手不露痕跡地從刀柄移開，他不動聲色地給趟子手們遞了個眼色，扭頭對張環(huán)說。
王三勝說這話其實是為了敲山震虎，但沒成想虎沒震到，卻震到山身上來了。
張環(huán)壓根沒聽出來這言外之意，斜眼看向王三勝，冷哼一聲，也不言語，就和伙計一起生起火來。
“啪?！钡囊宦暻脫艋鹗?，引燃火絨后又生起火堆來，不一會熊熊燃燒的火堆便驅(qū)散了這夜雨帶來的幾分寒意。
王三勝起身關(guān)門，用一根細小樹枝別在門上，這樣外面一推門樹枝便會斷裂，又在門前撒上一把細碎的柴枝，他做完這些后轉(zhuǎn)身回到先前的位置，裹衣欲睡。
暖暖的熱量從火堆處源源不斷傳來，耳邊時不時炸響的轟隆雷聲與連綿不斷的雨聲此刻也便得遙遠起來。
呼嚕聲四起。
夜色愈來愈深沉，火堆也燃的僅剩點點火星。
突然。
戲肉來了。
黑暗里，一個人默不作聲地站了起來，一只手摸上腰間的刀，另外一只手正要捂著王三勝的嘴。
“轟?。 ?p> 一道驚雷炸響，照亮了王山駿臉上的猙獰之色，也將王三勝手里的刀映的泠泠寒光，王三勝眼睛里掛著不加掩飾的揶揄。
“媽的，最近不要命的人怎么那么多？今天不把你青了，老子王字倒著寫?！?p> 王三勝起身，張口就罵。
李龍?zhí)缺闶青氐匾荒_踢開廟門，月光如水銀瀉地般在地上鋪了一層，也將昏暗的廟宇變得有些亮堂，他掏出火柴，又給自己點了支煙，正欲開口又愣了愣。
“王云人呢？”
“王云人呢？”張環(huán)一巴掌拍在另一伙計的后腦勺上，開口問道。
那伙計一臉迷茫，睡意朦朧的表情給了他答案。
正當兩人大眼瞪小眼時，那王山駿眉頭一皺，眼神忽的變得陰鷙起來又快速回復(fù)原樣。
“老兄我是這樣的人嗎？”
他拍了拍王三勝肩膀，“嗎”字未落，左手便如鐵鉗般拿住王三勝右肩，朝下一按，登時王三勝的身體都矮了三分，被生生按在土里，泥土沒(mo)過半個小腿，右手一揚，猛的揮舞下來帶著股腥風，揮在空中變化作了一條小一號的虎臂。
耳邊只聽陰風怒號，眨眼間那虎掌便已到身前。
承德城的告示牌，王山駿，重疊在一起的影子……
娘的，山君？為虎作倀！
《夜航船》
人罹虎厄，其神魂嘗為虎役，為之前導(dǎo)。
《清稗類鈔》
雁蕩山產(chǎn)一獸，全身為虎形，頭略小，類狗，人呼之曰狗頭虎。威猛不及真虎，而兇狠過之。喜搏食牛羊，牧者常戒備。狗頭虎見人眾，亦無懼，且往往被其傷害。
驀地，一連串線索在李龍腦子里串聯(lián)起來，他此時才恍然大悟，瞬間邁出幾個猛步，閃身拿斧。
王三勝走南闖北多少個年頭不假，但哪里見過這陣仗？他臉色一時間精彩極了，眼見著那虎掌朝他面門掃來，心頭大駭，舉手便擋，卻覺得半個身子都麻了下來，唇齒腥咸，整個人像根蘿卜一樣從地上拔了出來，斜著倒飛而去。
他手臂當時就被打折了，骨茬連同鮮紅的肌肉組織一同暴露在空氣中。
血氣彌漫。
一向抱著游戲人間態(tài)度的張白也變了臉色，一根九節(jié)鞭從袖口滑了出來，握在掌心，手腕一扭便是當空抽下。
廟外仍是大雨滂沱，在雨聲的掩蓋下，這一鞭好似春風卷過不留聲息，又是從山君背后偷襲，張白有十成十的把握能中。
山君嘴角一翹，數(shù)根細長銀白色的胡子自他嘴唇兩邊長了出來，邪異非常，也不見他有什么動作廟宇內(nèi)就忽的妖風大作，將張白這一鞭吹的偏離了幾分。
差之毫厘則失之千里。
那山君腦后長眼般使了股妖風后就是足尖一點，平地飛起，雙手在空中盡皆化為虎掌，直撲張白，他喉頭鼓動，忽的發(fā)出一聲響徹山林，直沖云霄的巨吼聲，一眾趟子手與山君明明隔著有些距離卻聞到了濃郁不化的腥臭味通入鼻中，耳朵更是不知何時感受到了一絲溫熱。
震耳欲聾在這里，不再是形容詞了。
吳恤卻是眼中一亮，他雙腿一并，生根般立在地上，扎了個二字鉗羊馬，雙手一搭大槍，猛然發(fā)力，槍尖摻上月光在空中畫出一道猶如圓月般的痕跡。
當！頭！砸！下！
大槍于空中砸出驚雷般的破空聲，山君在空中避之不及，直砸腰間，他身體在空中打了個旋，又穩(wěn)穩(wěn)落地。
再見吳恤大槍已然寸寸斷裂，只余下一半不到。
這特么都行？
那山君剛剛站穩(wěn)，李龍箭步竄上，恍若鬼魅，眼中冷厲，他踏腳扭身揮臂，俗話說兵刃是肢體的延伸，他以斧用出轉(zhuǎn)身鞭拳，兩抹寒光一前一后揮舞而去，山君虎爪一抓，那斧刃入肉三分也就不得寸進。
不等山君得意，李龍臉上露出獰笑，雙手松開斧子，左手手指并攏，如椎如槍，金蛇吐信般便化作急影，一左一右地啄他眼睛。
山君吃痛之下，反倒激起兇性，他閉上雙眼抬腿就蹬，李龍整個人身體近乎于地面平行地飛了出去，脊背著地，揮臂掄腿擰身，霎時一招醉拳中的烏龍絞柱翻身站起，掌中寒光閃閃。
若不是李龍被逼急了，還真不想拿出這把槍，畢竟是用一發(fā)少一發(fā)。
他壓下口中翻覆不斷地血氣，兩排白牙被血染紅，臉上兇相畢露。
“山君，咱論道論道，就為了吃這一頓，不至于吧?！?p> 李龍拿出壓箱底的底牌，一柄匣子炮直指山君，眼見后者仍有些蠢蠢欲動，便想也不想地扣下扳機。
“給你臉了？”
他眼神一冷。
“砰砰砰?！币贿B串的子彈，頭咬著尾激射而出，山君兇威再盛也終究是肉體凡胎，那山君變回了原型，身上多出幾個血洞，狗顱虎形，條紋覆蓋全身，它抬起腿，緩緩離開，剛?cè)肓珠g，如鐵鞭似的尾巴一甩，如平地一聲雷般于空中炸響，一顆小樹被攔腰打斷。
眾人長吐一口氣。
“吳師傅也懂點詠春？高腳低腳？”
“……你說什么？”吳恤拍了拍耳朵。
李龍又重復(fù)了一遍先前的問題。
“是，低腳?！?p> “正宗?！崩铨堊炱擦似?，手上比了個大拇指，他臉上那點表情在這燈光環(huán)境下看不出端倪。
“別告訴我你平時走鏢對抗的是這玩意?！?p> 李龍收起了槍，又轉(zhuǎn)頭問向王三勝，他看著那斷裂的小樹，打了個寒噤，突然有些后怕。
王三勝面沉如水道“這種邪性的事，我略有耳聞不假，但走了那么多趟還他媽是第一次見，真給我王某人開了眼界?！?p> 張環(huán)等人對視一眼，沒說什么。
一夜無眠。
齊凌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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