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雅間的太禧白撓了撓肥大的后腦勺，道：“還真他娘神了，這老東西咋就突然不見了。”
陳夢月?lián)芰藫芾系朗苛粝碌陌素员P，這玩意除放哪都與周遭格格不入，似乎也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這兩天著了什么道了，怪事還真不少?！标悏粼鲁谅暤溃骸澳抢系篱L既然說緣分未盡，想必還有再見之日，只是不知道是那一天是猴年馬月了?！?p> 轟！
喧天的鑼鼓打斷了陳夢月的思緒。
食肆外，滿街盡是鐵甲！
十二面大纛于北風之下虎虎生威！
扛纛者，皆披虎皮，膀大腰圓，比那尋常的西北漢子還能整整高出一個腦袋。
而在這些抗纛大漢的外圍，是無數披著紅甲的鐵騎和步卒，那奪目的赤紅，恍如沙場上敵軍飛濺三尺的鮮血所染。每一卒的護心鏡上，鐵畫銀鉤的虎字整齊劃一。每一甲的頭盔、護膊和長戟上，皆是精細而又不失豪邁的虎紋。
三萬鐵騎，兩萬步卒橫戟而立，不亞三十萬虎狼之師臨境。
大寧赤虎軍！
大寧天子的親兵，大寧皇室最大的倚仗。
眾所周知，大寧有五王一天子。封西北涼州兼秦州幽州數郡的扶風王秦敘白。封西南益州兼寧州數郡的蜀王秦昭。封東北幽、平兩州的燕王秦浚和封青州的瑯琊王秦逸舟。封東南揚州兼廣州數郡的淮南王秦煥。
其中只有戰(zhàn)功赫赫為先帝所特許的扶風王，以及蜀、燕兩位一字親王，能得以擁有各自的親兵。
除了大寧正統(tǒng)天子手中的大寧赤虎師之外，有扶風王麾下玄武神策軍鐵騎三萬，燕王坐擁黑槊龍驤軍重甲騎兵三萬，蜀王豢養(yǎng)背嵬飛軍步卒三萬，弓弩手兩萬。
這些親兵無一不是大寧王朝那五十萬記錄在兵部名冊大軍中，不遑多讓的佼佼者。
無論哪一路藩王抑或天子麾下的軍隊，均有各自選拔兵丁方式。而大寧赤虎師的選拔方式，不止于嚴苛二字可以形容。即是各地命官抽調中央管轄范圍內所有精銳，由兵部兩位侍郎親自篩選，逐批以百人為單位投入演武場。
以一敵百，得以全身而退者，當封赤虎卒！
在這支帝王之師鼎盛時期，曾有十萬之眾，先帝曾令其馳援扶風王，與扶風王麾下的玄武神策軍北伐犬戎，一度將中原歷代數朝為之頭疼無比的北疆蠻子，逼至瀚海，使得漠北無王庭，牧畜無寸土。
只可惜如此盛況只是曇花一現，巨大的軍費讓大寧難以承受。哪怕是軍中一小卒，一月軍餉就不次于一九品官員的俸祿，更別提打仗的開銷，欠收的地租，如此一來，讓本就可憐的戶部雪上加霜。
為此，太祖皇帝將大寧八十萬兵丁裁了三十萬，才堪堪留下余下五萬的赤虎卒。
而在這五萬赤虎卒的簇擁下，大纛方陣之間，是一架雍容華貴的大輦，于西北烈日之中流光溢彩。
黃羅傘下，年輕帝王正襟危坐，目視前方，身軀凜凜，相貌堂堂。前方身上那套嶄新的黃袍就是在秋日如此風沙中，亦是絲塵不染。不知那件一年穿個幾回的黃色袍子，到底集了皇都里六百余繡匠多少年嘔心瀝血的朝暮。
袍子上，日、月、星、山、華蟲、宗彝、藻、火、粉米、黼、黻，每一針都落的恰到好處。
流光溢彩的龍袍之上，是張白皙干凈的臉，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嚴肅的表情襯的那被陌到削出來般的臉龐，越發(fā)的威嚴。
八分英氣，兩分書生氣。
正是剛登基便大張旗鼓北往巡狩的大寧新帝，老皇帝秦砜的孫子秦炆。
而在他兩側，則是兩個穿著紫袍的侍從。
侍左者從撫刀而立，皮膚黝黑，似乎與天地融為一體，無聲無息，尋常人若不仔細看，定然會將其忽略。
侍右者則陰柔至極，膚白如紙，手中端著一碟由西域進貢的糕點點心，和用上好西湖龍井沖的茶水。
雖然膚色截然相反，但兩人卻生的別無二致！
大寧赤虎師五米開外的驛道上，是小鎮(zhèn)上看熱鬧的百姓，這些樸素的西北漢子、婦女都想瞅瞅那人間帝皇生得張什么面孔，是不是平日里刨地用的鋤頭，都是金子做的。且不說他們，就是連坊間足不出戶的閨女，都撐開了窗子，想一睹這稀罕盛景。
其中就包括好事的太禧白。
“月哥，鸞兒，看！”太禧白對著剛被他拉到窗邊的陳夢月和鸞兒興沖沖地說道：“那大輦上的黃袍兒，就是京里那坐龍椅的，上回我被老爹抓回去，正巧趕上他登基?！?p> 話還沒說完，背后忽的一涼。
順著手指的方向，那黝黑男子正盯著閣樓上的陳夢月一行人。
太禧白一激靈，一把把兩人拉開了雅間的窗牖。
“瞧你嚇這樣。”被扯的生疼的鸞兒揉了揉手臂，給了太禧白一個熟悉的白眼，道：“三兩膽子二兩肥肉?！?p> 太禧白一時語塞，只顧著訕訕的笑。
一直沒說話的陳夢月開口道：“不怪他，那人一舉一動恍然有返璞歸真之意，境界深不可測，連我也琢磨不透。想必能伴君王左右，必然有他出挑的能耐?！?p> “對對對，那可是大寧雙鬼，金佳和金寶?！碧滓婈悏粼陆o自己解了圍，忙不迭地嚷嚷道：“皇城里誰不知道他兩的名號啊?！?p> 大寧雙鬼，雖然和百姓沒多大關系，可在整個大寧朝野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如今那個年輕皇帝能坐穩(wěn)這萬人之上的高位，離不開這兩人忠心耿耿地跟從。
侍左者，陽鬼金佳。
年輕帝王剛剛登基時，曾遭受一眾官員的反對，而其中以太常卿杜牧之最為激進，甚至到了在朝野之上擲冠而罵的地步。可沒過多久，一家子就被屠了個干凈，連尚未斷乳的嬰兒也未能幸免于難。雖說人們口口相傳是陽鬼所為，但出事不久，朝廷就封禁了一切相關的案卷，甚至推出兇手公開車裂，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只是從此之后，百官噤若寒蟬，反對之聲也漸漸小了下來。
至于右邊的陰鬼金寶，則似乎只是年輕皇帝身邊的一個略有姿色的侍從，只是弟憑兄貴，又會服侍君王，方才爬到了這個位置。
可沒人能想到，如此位極人臣，三品紫衣者，確是兩個實實在在的大閹人。
金家“祖祖輩輩”都服侍著秦家，背地里幫皇帝干了不少缺德事，金家老祖金貫就曾被朝堂上不少官員暗諷為“閹王”。
無人不知，這大寧開國皇帝秦璋當年能在北方游牧民族的鐵蹄下，安然無恙的活下來，繼而成了這高高在上的天子，金貫功不可沒。這老閹人幾乎是扶著秦璋坐上了那把龍椅，以至于他就算后來干出那奪人子嗣，閹了當義子這般喪盡天良的事，秦璋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坊間常言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中的老禍害，估計就是金貫這類人，雖說他暴戾恣睢一輩子，卻仍是生生熬死了兩個皇帝，如今更是活了兩甲子有余。
大寧雙鬼，也就是金佳金寶兩兄弟，正是金貫從一個含冤而死的老將軍手里搶來的?？蓱z那老將軍，老來得子，本該是件喜慶事，卻因之帶來了招來了殺身之禍。
兩兄弟倒也能干，金貫的庇護和栽培下，成了東西廠廠主，兼兩監(jiān)大總管。
從小生活在大寧王朝權利中心的太禧白，自然是對這尚寶監(jiān)和內官監(jiān)的兩個大總管有些許淵源。
在太禧白一番期期艾艾磕磕絆絆的解釋之后，邊上陳夢月和鸞兒兩人，也算是明白了這對閹人兄弟是什么貨色。
“嘶，說來這老閹人比你還不是東西，我聽說過欺男霸女的，倒還真沒見過搶別人兒子的?！标悏粼氯嗔巳啾亲樱αR道。
“啊，對！嗯？不對?。?！”意識到自己被誆了的太禧白忙不迭搖起了剛猛點完的頭。
邊上的鸞兒笑的直不起那纖纖細腰。
“嘶，咱要不換個地兒坐坐？”太禧白悻悻地說道：“這兩閹人怪嚇人的?！?p> 雖說不少朝廷官員對那閹王金貫恨之入骨，但別說，用他來哄自家不聽話的小孩倒是確實好用。但凡見過一眼那白發(fā)墜地，形如枯槁的老閹人，此生此世估計都難以忘記。他長的像是躺進了棺材十幾年后被挖出來似的，有皮無肉，連眼睛都不知因為修了什么功法，而漆黑不見一絲眼白。若是被天長觀的老道人見著，估計都能當成旱魃，掏出兜里珍藏十幾年的符箓，想與之大戰(zhàn)三宿，給他封回棺中。
當年那曉勇無比的執(zhí)金吾，在東宮前見到這老閹人的時候都嚇出了一身冷汗，更別說那些垂髫小兒了。
太禧白兒時總被他爹和她娘借閹王之威輪番恐嚇，現在見到閹人都已經有心理陰影了，這能使小兒止啼的大惡人，著實太過可怖。
陳夢月和鸞兒看太禧白那慫樣，不由得又哈哈大笑起來。
捧腹許久，陳夢月想了想，開口道：“既被那閹人盯上了，恐生是非，此地確是不宜久留。倒是既然要去中原，老先生的楊柳齋，總得去一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