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去的快。
窗外的最后一點冰掛也融進了春雨，似乎是預(yù)兆著寒冬終于離去，只是晚冬的風(fēng)打落了桃樹的葉子，新生的枝椏，還只生了點柳黃的嫩芽尖尖，甚至都稱不上綠葉。
將是冬去春來的新時節(jié)，府里面的侍女侍從們打掃起來，連帶著整日里寂靜不已的王府都難得是熱鬧了幾分。
“小王爺，窗子要給您打開嗎？”
張博頤房里的暖爐還不敢撤去，但悶了一個冬日，也算能透口氣。
“開了吧?！?p> 小廝應(yīng)了一聲，將窗戶推開一半，春風(fēng)頓時吹去一室的死悶，帶進一點清新的空氣，
“欸？”
小廝疑惑了一下，伸出頭又看了看，
“這桃枝已經(jīng)長這么長了嗎？都伸進窗子里來了，小王爺，要不要奴去拿了剪子給它剪掉？”
原來那桃枝的枝椏都已快伸進了張博頤的窗戶里，正雄赳赳氣昂昂地炫耀著自己的生命力和冬去春來的喜悅。
聽到這話，也不知道是風(fēng)吹的巧合還是什么別的，那桃枝猛地抖了一抖。
張博頤循聲看去，正巧看到這一幕，頓時悶悶笑了兩聲，抬袖掩下唇角笑意：
“好了，無礙，不過是樹枝而已，不礙緊，也算給我這的書房添了一點難得的生氣?！?p> “哦?！?p> 王府里面主子說了算，這樣一說，小廝也不在意了，只是又細細地把房間里里外外都掃上一遍，看著房間里煥然一新，甚至連書架和博古架這種地方的角角落落都看不見一絲灰塵，才滿意地告辭離開。
房間里又安靜了一會兒，熟悉的聲音就從窗戶那邊傳來了。
“博頤我又來看你了！”
張博頤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想到剛剛小廝說的話，默默咳了一聲，將窗戶又拉開一點，攬了攬自己的披風(fēng)，防止吹了風(fēng)受寒。
“你總是說自己是一個四方游離的浪子，怎么如今還在桃鎮(zhèn)安了家呢？這可都已經(jīng)一年了。”
是的，距離張博頤和桃灼認識已經(jīng)將近一年。
“這不是桃鎮(zhèn)挺好的，就當我住幾年陪陪你?！?p> 張博頤掃過桃灼的臉，絲毫看不見心虛，這張嘴胡來的本事看來已經(jīng)練出來，但是張博頤也不拆穿，只是默默喝了口熱茶水——其實關(guān)于桃灼到底是誰這個答案張博頤心知肚明，但是他也不提，就當是自己真的交了個普通的朋友。
桃灼也不見得真傻，兩人都揣著明白裝糊涂——也挺好的，畢竟都是人生里的第一個朋友。
要是張博頤這病好不了，想來桃灼也是最后一個朋友了。
“我也是奇怪，你說桃鎮(zhèn)究竟為什么要叫桃鎮(zhèn)？明明城里的桃樹也沒有那么多?！?p> 張博頤和桃灼輕飄飄將之前的話題直接蓋了過去，討論起關(guān)于桃鎮(zhèn)的名字來源，張博頤不由得吐槽了兩句，
“到底還是沒有見到滿城桃花開的樣子啊?！?p> 他有些感慨，卻又并沒有什么遺憾。
“想看??？”
“當然，畢竟看不到話本里的那些美景，能看到身邊的也算很不錯了。”
“能看到的?！?p> 桃灼這句話說得格外用力，幾乎是斬釘截鐵了。
“行，相信你?！?p> 張博頤笑了笑，又聊起些其它的了。
......
一些突如其來的變故很難預(yù)料，就像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初朝不聲不響被起義的人推翻了昏君，北部一時之間陷入了戰(zhàn)火連天，所幸的是這場戰(zhàn)事并沒有波及到南方，大多數(shù)的平民依舊還是好好地生活。
戰(zhàn)亂未曾侵擾凈土。
但寒潮來的突然，凍蔫了初發(fā)的禾苗，影響了這里人的生活，也讓王府里的張博頤毫無征兆地就病倒了。
其實誰都沒有想到，畢竟已經(jīng)三月，接近桃花快開的日子，天氣漸漸回暖，偶爾還能聽見些青蛙的叫聲，哪能想到一天晚上氣溫驟降，直接就下起了了雨。張博頤先是得了風(fēng)寒，然后因為一些不清楚的緣由惡化，發(fā)起了高燒，徹底倒在了病房里，起不來了。
他靠在臥室的床上，不停的咳嗽，窗戶不再允許被打開，那枝伸進窗戶的桃樹枝也因為阻擋了窗戶關(guān)上，被擔心至極的王爺命令剪掉，留下的只有緊閉的門窗和那些奔波在王府中的下人們的身影。
后來醫(yī)師來看了看，王府里就開始彌漫起濃濃的藥香。
“博頤，你可好些了？”
有時候趁著房間里沒有人，桃灼就光明正大地出現(xiàn)，坐在床邊陪著，他還是一樣每日會給張博頤帶些小禮物，后來見張博頤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他就不帶禮物，只是來陪著張博頤，大概也是猜到了什么，沉默地坐著。
要是有人要進來，桃灼直接原地就沒有了身形，連裝都不裝了。
“咳咳......無妨，你......你怎么不穿那身粉衣服了？”
“我也是聽說的，有人生病，穿太亮眼的衣服不是很好，難不成我被騙了？”桃灼換了一身白色的衣裳，手里攥著茶杯，看他咳嗽，就倒了杯水，遞到他的嘴邊。聞言，張博頤眼里閃過一絲無奈，他似乎精神突然好了一些，說道：
“不必如此，桃花的色好看的緊?！?p> “更何況，白色難道不是更不吉利了些嗎？”
房間里又陷入了一陣沉默之中。
“你什么時候看出來的？”
“那日你帶我去參加宴會時候，其實就有猜到，你就是窗外的那棵桃樹吧。”
桃灼默默應(yīng)了。
“謝謝你愿意出現(xiàn)，至少我不至于走的時候都孤身一人。”
張博頤好似是累了，在床上漸漸睡了過去，桃灼嘆了口氣消失在房間里，只聽見張博頤似乎是魘著了，嘴里喃喃著一句話：
“上次街宴，還沒有嘗過桃花釀呢。”
“你要是能好起來，我?guī)闳ズ忍一ㄡ劊瑤憧礉M街的桃花。”
桃灼這話說的毫無底氣。
窗內(nèi)的火爐還在散發(fā)微微的火光，只是床上的青年已經(jīng)漸漸失去了呼吸，窗外還在下雨，打在長出了葉子和花骨朵的桃花樹上，一陣風(fēng)刮過，桃花樹整個都劇烈地搖動起來，發(fā)出如同哭泣一般的悲鳴。
他是妖。
可他救不了亡人。
也救不了友人。
生死自有序，也許這就是張博頤該有的命。
少年人病弱，短暫的一生，終結(jié)地毫無波瀾，留下許多會為此傷感的人或者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