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初時到那個女人身邊時,還甚為志得意滿。
遍數(shù)同他一道從影子營里出來的影子,哪個都沒有他跟的主子地位高,武功好,他原本籌謀著,好好聽主子的話,好好跟著主子做任務,待到以后有機會了便隨主子搬出月牙檐,從此后天高海闊。
可還未等他打定主意,在一個鋪滿潮濕夜雨的晚上,那個美艷絕倫的女子端過一碗漆黑的藥汁放在他的眼前。
地獄有多深多遠呢,他從那個晚上后便知曉了。
日光炫目,從窗欞的一角漫步至他的褶皺的衣襟上,他抱著自己的膝蓋蝸居在床角,空洞的眼睛鋪滿絕望的無力感,他還真是癡傻的可愛,以為只要自己足夠努力向上攀爬,總有一日能不一樣的。
原來,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眼中,一棵小草總歸是一棵小草而已,路邊任人踐踏的雜草與被收在房間里細心呵護的珍草并無什么特別的不一樣,都是可以隨意摒棄的存在。
他終于明白,卻滿滿不甘。
整整四年,他待在那個拿他的肌體試藥的女人身邊無數(shù)個日夜,以他本來桀驁的性子,他掙扎過也妄圖報復過,可說到底他又算什么呢,不過是一個試藥的容器罷了,所以最終他看透了,自己若想暫且安順的活著,還是乖乖接受的為好。
日星流轉(zhuǎn),物華冉冉,一日復一日的毒藥摧折了他的身體,朽木當風,終也不過是江河日下而已。
泠泠湖水泛起碧色漣漪,波瀾在眉睫間微蕩,漾出朝夕的光,折射在他空蕩蕩的眸中,驟然成冷,他脊背彎的厲害,鞋尖已觸到了水面,瘦削的面頰放不滿鋒利的五官,失了衡般傾軋下少年氣質(zhì)里的清秀。
他立在湖邊已有了一些時候,黑衣如洗,在大片絢爛的光色之下,由濃轉(zhuǎn)淡。
身后忽起一陣格外執(zhí)拗的力量,他穩(wěn)穩(wěn)轉(zhuǎn)身,卻被一抹意料之外的長發(fā)遮擋了目光,碧色的裙子融合在水波中,挑亂他的神情。
出現(xiàn)在他眼前的原是個女子,面容清秀,身量不高,蓬亂著頭發(fā),不知來意的拽進了他的手腕,蹙著眉心緊張兮兮。
“你……你不要跳!”
他頗為冷淡的與她對望了一眼,“我沒想跳,活著是很艱難,可也總比死了好,我見過的死人實在很多了。”
他話語里露出微微的輕蔑,使沁沒的悲涼從他眉宇間脫逃出來,少年仍舊是那個少年,不信鬼神不信命的少年。
女子輕輕呼了一口氣,好似終于放下心來,她微微縮了縮肩膀,在他提劍轉(zhuǎn)身的瞬間,聲音小小的從喉嚨里溢出來。
“我在這里也見過好多的死人,可他們,都不應該死?!?p> 他的腳步不由得緩了下來,輕蔑強到某處,幻化為悲傷,他微微勾勒起了涼薄的唇,低沉下的語調(diào)似乎是從肺腑里的淘澄而出。
“沒有人不應該死,所以我們才要盡力活,不僅僅是在這里,還在這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