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掌柜抬頭看了一眼寧姑娘。
寧姑娘端坐在上首，身姿筆直。她素手輕托粉彩的茶盞，顯得手越發(fā)白凈，稚嫩的臉龐卻有著，不相襯的沉穩(wěn)與洞知一切的睿智，絲毫沒有自己想像中的幼稚。
霽月睥睨一眼李掌柜。
怎么見她年紀(jì)輕，就以為她可以糊弄。
還是，見她是侯府的大小姐將來要嫁到夫家，他無心跟隨，便敷衍她。
一仆不侍二主。主人讓你做什么，你就得做。
忠誠第一，其余，都不重要。
才能？
雜貨鋪掌柜該有的才能？
呵呵！
你一雜貨鋪的掌柜，可替代你的人多了去了。
李掌柜頓時(shí)知道自己托大了，頓時(shí)汗流浹背，忙改口道：“侯夫人是知道小的，小的對主侯夫人忠心耿耿。夫人把我撥給姑娘，以后，我以姑娘馬首是瞻，言聽計(jì)從?！?p> 霽月對李掌柜的表忠心不置一言。
李掌柜暗罵自己，他怎么得意忘形，姑娘再小，那也是主子，再說上面還有侯夫人。
“李掌柜多年的老人了，何必再表忠心。”霽月譏諷。
“要的，要的。小的會提醒自己銘記于心?！崩钫乒裼懞玫馈?p> “忠不忠心也不是說話說來的。李掌柜的賬，我倒是想問上一問。”
“姑娘請問?！?p> 李掌柜抹了額頭的汗。
霽月拿了一本賬冊翻了一頁，扔在李掌柜面前，冷冷的說：“掌柜的賬上寫著，九月賣出物品共計(jì)四百二十六兩銀子，十月賣出物品共計(jì)四百一十五兩銀，十一月賣出四百四十五兩銀，十二月份賣出四百七十三兩銀。李掌柜，這賬您核算過嗎？”
李掌柜聽著霽月報(bào)著賬上寫的數(shù)據(jù)，心里擱楞一下，瞄一眼賬，又偷瞄一眼寧姑娘。
寧姑娘喝了一口茶皺了一下眉頭，似乎是嫌棄茶不好。
李掌柜緊皺的眉毛略松。
他心道，還沒及笄的姑娘，心思還在東西好不好吃，惦記有什么物件玩耍的。她哪里懂什么賬，又哪里能懂買賣。是他自己嚇著自己了。
于是，李掌柜正色道：“回稟姑娘，賬都是經(jīng)過小的一手一手的核查的，絕對不會出錯(cuò)。小的到今天，也做了塊二十六年的掌柜了。”
哦！
你的意思，錯(cuò)的是本姑娘！
本姑娘年紀(jì)還沒有你做掌柜的時(shí)間長？
霽月放下茶盞，眼皮都未抬一下，又拿起一本灰仆仆的賬本。輕拂一下，似乎彈掉那看不見的灰塵。
“這本賬冊是建和十六年的，上面記載，十一月賣出物品總計(jì)六百八十八兩銀，十二月賣出八百二十一兩銀?！?p> “那年年成好，買東西的人多。”李掌柜急切的解釋。
“別急，”霽月又拿起一本灰仆仆的賬本，“這是建和十七年的賬冊，十一月共賣出物品計(jì)六百一十五兩銀，十二月份賣出物品計(jì)七百三十一兩銀?！?p> “這是建和十八年，十一月賣出物品總計(jì)五百零三兩銀，十二月賣出物品總計(jì)六百八十七兩銀?！?p> 霽月把賬冊落在其上。薄荷絞了熱巾，霽月細(xì)細(xì)的擦著手，手細(xì)巧而纖嫩。
如此細(xì)巧的手，李掌柜偏偏覺得它有力度，能掐人咽喉至死。
李掌柜汗流浹背。
“李掌柜，還有什么說的嗎？”霽月輕聲問道。
李掌柜邊磕頭邊討?zhàn)垼骸靶〉?，小的做錯(cuò)了。小的豬油蒙了心，算錯(cuò)了賬。姑娘饒了小的，小的把賬冊拿回去重新做。”
霽月看了眼茶盞，薄荷重新上了熱茶。霽月端起粉彩幼童撲蝶茶盞來，輕抿一口。
寧嬤嬤莫名其妙的望著淡然的霽月與求饒的李掌柜。
姑娘就念了一下賬本呀！
李掌柜你怎么就討?zhàn)埩耍?p> 賬做錯(cuò)了？
姑娘沒說??！
“李掌柜可以再解釋的。比如，冬天北方受了災(zāi)?！膘V月譏諷。
李掌柜一喜，又一駭，磕起頭來：“小的錯(cuò)了。小的沒有可解釋的?！?p> 就憑剛剛李掌柜臉上露出的笑容，這人就不可留。
霽月斯條慢理道：“李掌柜做了二十六年掌柜，如今也老眼昏花，我念你年邁，給你一百兩撫恤銀，李掌柜回家享兒孫福吧！”
李掌柜一翻討?zhàn)垼呃⒍?。一旁的繡鋪的周娘子心中一冽。
至此，不敢小瞧寧霽月。
李掌柜討?zhàn)埖胶罘蛉舜奘夏抢?，被崔氏呵斥下去?p> 李掌柜羞憤而去。
隔日，崔氏把霽月叫過去。
“聽說，李掌柜賬做錯(cuò)了？”崔氏拉著霽月坐在塌上，笑瞇瞇的望著霽月。
崔氏明明知道還來問她，無非就是想知道，她怎么知道李掌柜賬做錯(cuò)的。她就細(xì)細(xì)回答就是。
霽月：“嗯！今年，十二月賣的貨所得的銀錢竟然與十一月差不多了。那肯定是做錯(cuò)了。”
“哦！怎么說？”崔氏饒有興致。
“十二月是年底了，買雜貨的肯定要比以往的月份要多上許多?？桑钫乒竦馁~上十二月比十一月才多了二十八兩。賬當(dāng)然有問題。”
霽月被崔氏看得臉都紅起來了，任誰被人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都會不好意思的。
“你怎么知道，十二月比十一月貨要賣得多？”
霽月：前世，她開過鋪?zhàn)影。》赀^年，大多數(shù)鋪?zhàn)佣假u得比平時(shí)多。當(dāng)然，像棺材鋪就不能以平常來論。
但是，霽月不能跟崔氏講她的前世。
這樣講會出人命的。
霽月看著崔氏院里忙碌的丫鬟，靈光一現(xiàn)：“這個(gè)月，就拿廚房來說，廚娘都比上個(gè)月要忙很多。我院子里開銷都大了呢！”
崔氏一把抱過霽月，撫摸著她的后背，霽月不敢動(dòng)，僵直了身子。耳邊聽到崔氏爽朗的笑聲：“我閨女真聰明！以后?。∥议|女不會被別人騙了。”
馮嬤嬤附和：“姑娘是聰明呢！這事，別人哪里想得到。老奴我就想不到。”
被崔氏擁在懷里，霽月的臉漸漸熱燥起來，她能夠感受到崔氏的心跳聲，多么一種奇妙的感覺。
霽月從沒有體驗(yàn)過這種感覺，她不由得的動(dòng)了動(dòng)胳膊，似乎想掙脫這種異樣的感覺。
崔氏松開霽月，笑得更歡。
離開崔氏懷抱的霽月，自在的呼了一口氣，卻，似乎又有些想念剛剛的溫暖。
“李掌柜辭退，你想用誰？”崔氏問。
“離過年沒有幾天了，暫由店里的小二頂上。寧嬤嬤的二兒子，人挺機(jī)靈，我想讓他去試一下。”
寧嬤嬤的二兒子？
崔氏沒有太多的印象，既然女兒說試一試，就試一試，不行，她再給女兒調(diào)一個(gè)掌柜的來。
崔氏沒有猶豫，點(diǎn)點(diǎn)頭就應(yīng)了。
霽月望了一眼崔氏，垂下眼眸，掩飾眼中的深深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