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燼并沒有完全昏過去,他感覺有人摸了摸他的手腕,似乎說了句什么,然后,不知是誰把他背了起來……那后背倒是挺寬闊,就是略硬了些……耳邊的打斗聲與慘叫聲越來越大,讓他有些恍惚——
呵,逃跑有什么意義呢?明知道怎么都逃不掉的。
他感覺很累,腦袋很沉,意識似乎飄得很遠,卻有那么一小部分仍舊堅持著保持著清醒,腦中再次浮現(xiàn)剛剛那一幕——
“他們這般污蔑你,你都不反駁嗎?”
所有人都以為,這話是對鞏戚玉說的。不過,明燼知道,這句話是對他說的。
污蔑嗎?
其實也算不上。
趙蕓兒說的基本上是事實,只一點,那個刺殺騰蛇族少主的修士,并不是魔修。
不過,她并不是故意的。
三十三萬年前,辰元界,或者說,整個人界,都沒有多少修士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魔修。因為他的緣故,當年那段歷史絕不會寫進正史里,趙蕓兒看到的應該是某位前輩留下來的手札之類的東西,那上面多半也就是那么寫的。
呵,成魔哪有那么容易啊。
但這些都不重要……明燼知道,她真正想問的,并不是這件事,而是一萬年前的那件事……不止是她,大概很多人都在問他。
雖然他已經(jīng)很多很多年不曾聽到過這個聲音,很多很多年不曾見到那雙冰冷的眼睛了,但他還是在她開口的瞬間就想起來了,在跟她對視的第一眼就認出來了。
她是恨著他的吧?
他們呢?
他緊閉著眼也無法抑制不斷涌出的淚水,心中卻是高興的——
她還活著,真好。
……
夜空中閃過一道白光,一聲驚雷緊隨而至,醞釀了一整日的雨水終于落了下來。
雷雨夜,森林里最是安靜,低階妖獸伏在洞中瑟瑟發(fā)抖,高階妖獸也不愿意在這時候出門。
噗。
黑夜中燃起了一叢火光,溫暖了一室的微涼。
山洞中,站在篝火邊的女子穿了一身淡黃色的長裙,長發(fā)束在腦后梳成了一個簡單的發(fā)髻,白皙的面容在火光中閃爍不定。
那道長長的疤已經(jīng)消失了,仿若從未存在過。
靈珠環(huán)顧四周,這山洞是上次師父帶她進山歷練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
那是去年夏天的時候,也是個雷雨交加的夜晚。
當時他們正在尋找煉制她的本命法寶需要的一種材料,原本還有兩處可能的地方?jīng)]有去,計劃第二日去看看。
可是,等到天亮的時候,師父卻說要回去了。
靈珠問他是不是家里發(fā)生了什么事。師父只說秋獵快到了,得回去幫忙。她看出了師父的臉色不大對勁,卻沒有多問。
如今想來,應該就是那時候吧。
師父在這里,到底發(fā)現(xiàn)了什么呢?
她在山洞中找了一圈,卻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這只是個很普通的山洞,東始山有許多這種山洞,鞏家堡弟子狩獵時經(jīng)常會在這些山洞留宿,煉氣修士之間還流傳著一張山洞分布的地圖,標識著哪里能夠找到補給品。
她在火邊坐了下來,伸出手,食指與拇指夾著顆靈珠,看著火光映照的閃爍不定,仿若透過那浮光掠影,望向了從前的歲月,那些人,還有從前的自己。
她的資質很好,修煉的過程雖然辛苦,雖然也會遇到瓶頸,但總能找到方法突破。
不過,有一次她差點死掉。
那是她結丹的時候,她記得當時師父嚇壞了,若是她再晚點兒出關,說不定就直接動手阻止她結丹了。
師父問她出了什么問題,她沒有回答。
她怎么能說得出口呢?
她一早就知道結丹會面對心境拷問,卻沒能想到,她看到了另一個自己,也看到了藏在內心深處的黑暗,對師父的埋怨,對師娘的嫌惡,對那些或真或假的善意的嘲諷……她當時很惶恐,很憤怒,揮劍殺了那個自己,自以為斬斷了所有的罪惡。
可是,如果真的斬斷了,當時她就不會那般倔強的沉默著,也不會在師娘提出讓她去藥園的時候感覺松了口氣。
簡直就跟逃跑一樣。
如今回想起來,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可笑。
其實,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火光搖曳中,那張酷似自己的臉微微笑了,漸漸模糊,幻化成一張陌生而熟悉的笑臉。
陌生是因為她認識他的時間真的很短。
熟悉是因為她前幾日才見過,也因為這張臉給她的印象很深,或許此生都不會忘記。
她想起那日在溪邊說的那番話,想起那日流的淚,至今仍舊有些奇怪,那些心事她從未對任何人說過,甚至她自己都不愿意面對,每每想起都會覺得是一種罪惡,為什么就對那個人說出來了呢?
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種感覺,如果是他的話,大概是可以理解的,理解那個連她自己都不愿意接受的自己。
接受自己啊……
她尊敬師父,依賴師父,也因他的移情而悲傷;她可憐師娘,也對她的所為感到不恥;她感動于鞏謙的親善溫柔,也懷疑過他的動機……所有這些,不都是身而為人最正常不過的情緒嗎?
沒有必要埋葬它們,坦誠的面對它們就行了。
山洞外風雨交加,雷聲轟鳴,她卻感覺到一種奇異的平靜。
……
鞏家堡,七星宗的客院。
明燼躺在床上,臉色很是蒼白,額頭冒著細密的汗珠,身體卻止不住的戰(zhàn)栗。
房間里站了許多人,趙蕓兒正在給他試脈,顧衡也在一旁看著,微微皺著眉,似乎在思考什么很艱難的問題。
許易和張曉站在房間門口,玉笙和玉鳴圍在床尾,一會兒看看床上的傷患,一會兒看看搖光真人,一會兒看看顧真人,見兩人神情肅然,越看越著急。
其實,一開始是顧衡給明燼看傷,卻發(fā)現(xiàn)他體內有一道很奇怪的黑線,攻擊性很強,還具有極強的排外性。
在他試圖輸入真元將其驅除的時候,真元剛進入明燼體內就被發(fā)現(xiàn)了,那黑線立馬就沖殺了過來……更重要的是,那黑線分明看著只一絲,力量卻極強,幾乎是剛照面,顧衡的真元就被對方粉碎了。
顧衡無法,這才請了搖光真人過來。
“搖光真人,”玉鳴大著膽子問了一句,“瑾七到底怎么了?”
趙蕓兒松了手,搖了搖頭,道:“看他自己的造化吧?!?p> 兩位少年瞪大了眼睛,連搖光真人都沒有辦法……這……玉鳴的眼神略茫然,問道:“您是說,瑾七……會死嗎?”
站在門口的兩人也是一怔。
趙蕓兒起身,道:“那倒不一定。他體內的那道黑線與靈力相斥,若受傷的是個修士,不死也會重傷,但他本是個凡人,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張曉聽了這話,想起之前在道場上,他毫不猶豫的拉開自己的那一幕……她暗自咬了咬下唇,心中略憤然,很想朝他大吼一聲——
誰要你救我了?!
趙蕓兒并未注意到自家?guī)熤睹舾械男乃?,對顧衡道:“宗主的回信已?jīng)到了,我要去一趟天舟城。”
顧衡點頭,“師叔一路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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