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云城的云中廣場曾是舉辦斗法大會的地方。
此刻,廣場上站了個黑衣女子。
她獨自站在蒼茫的天地間,身形筆直,好似從天地初開時便站在這里,站成了一種符號,一個象征。
她站在那里的時候,給人的感覺是孤寂的,可是,當她那雙眼睛看過來的時候,卻只有冷冽與鋒利。
她便是墨翳,騰蛇一族的族長。
跟玄冰等人的狀態(tài)一樣,她已經(jīng)死了,如今只剩一縷魂魄。
明燼站在廣場邊緣,背著一只手,靜靜的看著她。他有很多話想要問她,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從未了解過她。
三十三萬年前,他在初云城臥底的時候,跟她見面的次數(shù)不多,也未曾說過幾句話,倒是因此結(jié)識了騰淵。
騰淵是她的族兄,不過,他們走了不同的道。
妖族的修煉與人族不同,資質(zhì)與實力在很大程度上與血脈有關(guān)。
騰蛇一族,跟其他蛇族一樣,都有化龍的可能。騰蛇與龍族都有上古神族的血脈,但血脈的強度畢竟是不同的,龍族的修煉在各方面都比騰蛇一族強不少。
化龍之路,也是所有蛇族的祈愿。
可是,當年的東妖王不這么想。
他是一只拒絕化龍的騰蛇。他為此失去的并不僅僅是更進一步的機會。可是,直到死去的那一刻,他也未曾后悔。
當時,騰淵和墨翳都是東妖王繼承人的熱門人選。不過,墨翳走的路跟東妖王一樣,而騰淵,選擇的是化龍之路。所以,實際上,東妖王早就決定了將王位傳給墨翳。
東妖王曾單獨召見過明燼三次。
第一次,是他跟騰淵提議攻打東海蛟龍一族的時候。
人族與妖族打仗的時候,辰元界的東方妖族并沒有北方妖族那么團結(jié),東海蛟龍一族一直野心勃勃,意圖奪取東妖王之位。
之前墨翳誤入情魔叢林,也是他們的手筆。
不過,不管怎么說,東海蛟龍表面上對東妖王還是很尊敬的,每年也都會給戰(zhàn)場提供大量的物資,而若是內(nèi)亂開始,很容易被人族趁虛而入。
東妖王問他,為什么要慫恿騰淵做這種事。
明燼當時其實只是一個魂,不過,戴著情魔面具偽裝成了一只元嬰初期的黑蛇妖。
倒不是他成心裝大頭,只是元嬰期的妖才能化成人形,才有進入初云城的資格。
他面對東妖王的質(zhì)問并沒有慌張,道:“騰淵并不是真的想要爭奪王位,他只是覺得墨翳很可憐。”
東妖王明顯沒想到會得到這么一個回答,更加沒想到的是,騰淵會把那件辛秘告訴他。
——墨翳的出生伴隨著悲劇。
那時候,東妖王已經(jīng)預(yù)感到自己此生沒有化神的可能,更遑論飛升。于是,他將希望寄托在了下一代。
可是,即便是上古神族,資質(zhì)這種東西,也是無法預(yù)料的。
東妖王憂心之時,見到了墨翳的母親,一只元嬰期的騰蛇妖。然后,他想到了一個主意——
將墨翳母親的修為,都用來滋養(yǎng)那個還未出生的嬰兒。
東妖王的計劃很成功,墨翳出生之時便化了形,是天生靈體。但是,她的母親卻在生下她之后就死了。
東妖王給她取名為“翳”,好像也知道她此生都必須背負這道陰影。
東妖王第二次召見他,是在人族與妖族和談之前。這次和談是明燼在暗中促成的,但出面的是騰淵。
東妖王似乎一開始就猜到了,問他:“你知道人族為何會看不起妖族嗎?”
明燼搖頭,他覺得不是人族看不起妖族,而是兩族互看不順眼。
東妖王道:“仙界有五域,由五位仙帝統(tǒng)治。仙帝之名,不僅是實力,也是地位??墒牵逦幌傻蹚膩頉]有出過一位妖仙,即便妖仙的實力更強,也不可能坐上那個位置。你知道為什么嗎?”
明燼沒有回答。
東妖王繼續(xù)道:“因為人族飛升之后,可以操控妖族的血脈。聽聞仙界有一座化龍池,走獸在里面洗個澡就能化龍,飛禽在里面泡一泡便能成鳳?!?p> 或許,很多妖族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會感到很興奮,會很希望能夠在化龍池里泡個澡。
但是,明燼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這是創(chuàng)世主的能力。
第三次,是在明燼離開初云城的時候。
明燼臨走之時,問他,可曾后悔。
他問得沒頭沒腦,東妖王卻是立時就懂了,抬起嘴角笑了一下,道:“不曾?!?p> 在那之后,明燼再未見過東妖王,而再次見到墨翳,已經(jīng)是十二萬年之后的事了。
那時候,明燼剛創(chuàng)造出了魔功,先拿去找了騰淵和明逸。
這兩人在明燼被困在九幽之下的時候,被仙界挾持當做了人質(zhì)。但其實他們都還未飛升,也并不是魔。所以,即便仙界把人給放了,他們也不能在魔界定居。
明燼問他們要不要改修魔功,明逸二話不說就應(yīng)了,騰淵卻是有些猶豫的。修煉魔功要重頭修煉,而他又跟明逸不同,并不是沒有退路,仙界還有他的族人。
明燼并未勉強。
只是,他沒想到,沒過多久,仙界便出了事,還是一樁大事,險些讓還沒熱乎的和談成了一張廢紙——
墨翳帶著騰蛇一族叛離仙界,投靠了魔界。
明燼當時很想不通,問她為什么。
墨翳說,騰蛇一族必須做出選擇,這是遲早的事。
明燼沒再問什么,只告訴她說,魔修也是要歷心劫的,若是無法認同魔道,運氣好的會淪為魔物,運氣不好,就是身死道消了。
墨翳說,她已經(jīng)決定了。
后來騰淵告訴他,墨翳在仙界一直都過得不好,因為她有一個給魔君當坐騎的哥哥。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明燼對墨翳的了解,大多都是騰淵告訴他的。
因為騰淵的緣故,他一直都覺得,墨翳對自己的身世也是有些怨恨的,不過她選擇了接受命運,并承擔起了身為繼承人的責(zé)任。
可是……
之前在厚德殿的時候,玄冰說,族長保證鞏家仙緣不斷,而鞏戚玉,只是一個實驗品。
其實不是。
墨翳自己,才是第一個實驗品。
為什么呢?
為什么要將自己所受的苦難,加諸到旁人身上呢?為什么要成為她所怨恨的人呢?
如果這也算是復(fù)仇的話,除了造成更多的傷害,還有什么意義?
她要如何得到解脫?
“砰——”
蛇尾掃出一道黑芒,明燼下意識的躲開,身旁的圓柱臺轟然斷裂。
墨翳化作騰蛇的形態(tài),魂體凝成了實質(zhì),冰冷的眼神中帶著幾分嘲諷,道:“告訴你一件事吧。外面那群人已經(jīng)找到了鞏信,你說他們會不會直接殺了他?還是會救他?”
鞏信是以八艮縛靈陣為生的,也是整個陣法的陣眼。若是他發(fā)生了什么變故,這陣法就崩潰了,而陣中所有的魔物與死靈,都會四散逃出。
萬年來,這里到底束縛了多少死靈?
若是讓他們逃出去,別說鞏家堡,附近的豫章城也無法幸免,甚至整個中州大陸都會因此陷入劫難。
墨翳似乎牽扯了下嘴角,道:“我不會讓你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