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燼睡得很沉,卻并不安穩(wěn),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
關(guān)于前世的,前世的前世的,那些過去的面孔不停的在眼前閃現(xiàn),笑著的、哭著的、叮嚀的、吶喊的,最終都支離破碎,漸漸遠(yuǎn)離,不可追尋。
他很想醒來,眼皮卻很是沉重,意識不受控制的飄蕩著,來來回回。
“睡吧。”
他正茫然掙扎之時,突然聽見一個聲音在他耳邊輕柔的低語,“睡吧,睡醒了就沒事了。”
呵,這種哄孩子的話……
當(dāng)真是好久好久不曾聽到了。
莫名的,安心的睡了過去,任由意識模糊,忘了所有。
……
明燼醒來的時候,睜開眼就看到交錯的屋檁,略眼熟,是自己睡了十年的房間。
他回到白水觀了?
他一偏頭,一顆黑乎乎的腦袋驀然闖入眼簾——
一個女子伏在他床邊睡著了,烏黑的長發(fā)遮住了半張臉,看不清面容。
他還不及驚訝,那顆腦袋就抬了起來,長發(fā)滑落,露出一張白皙的面容,眨了眨眼,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微微一彎,“你醒了啊,要喝水嗎?”
這般說著,一抬手,將不遠(yuǎn)處的酒葫蘆招了過來,遞給他。
明燼伸手,然后,怔住了……他的右手正握著一只手,小小的,溫潤而柔軟……他的視線順著那只的手移動,看到了女子的臉……
這……
女子睜著一雙純凈而無辜的大眼睛,“你好像做噩夢了,抓著我的手不讓我走……”
——所以,當(dāng)真不是我成心想占你便宜。
明燼:“……”
強(qiáng)自鎮(zhèn)定的放開她的手,接過酒葫蘆,道:“抱歉。我睡了多久了?”
——開口聲音略干澀。
女子道:“七日。不過,你的魂魄受了傷,睡得久點(diǎn)兒是好事。”
這語氣,像是在抱怨他醒的太早了……
明燼瞧了她一眼,問道:“墨翳……”
女子道:“她的魂魄受了傷,轉(zhuǎn)生個三五世就能養(yǎng)好了?!?p> 墨翳是魔族,按理來說是無法進(jìn)入幽冥界的。不過,若是有高階修士插手干涉幽冥界的法則,也就沒什么問題了。
轉(zhuǎn)生的確是養(yǎng)魂的一種最有效的方式,這期間墨翳無法踏上仙途,一世并不會太久。
只是,幽冥界竟然會幫著魔界……這點(diǎn)倒是頗為令人意外……明燼心中有很多困惑,喝了口水,正想著該如何開口詢問,肚子突然“咕~”地叫了一聲。
明燼:“……”
女子正支著腦袋望著他,眨了眨眼,問道:“你餓了?想吃什么?”
明燼隨口便道:“廖記酒館的燒雞、滿庭芳的酒?!?p> 女子笑了,嘴角露出淺淺的梨渦,伸手取過他手中的酒葫蘆,道:“等著,我馬上就回來。”
說完,一陣風(fēng)過,消失了,不過,幾乎眨眼間,又一陣風(fēng)的回來了,往明燼手里塞了個東西,笑瞇瞇道:“差點(diǎn)忘了,這個給你?!?p> 明燼低眉,看了看手心——
是一座小塔。
雖然那些騰蛇印記都消失了,但他仍舊能夠認(rèn)出來,這是鞏家堡的那座鎮(zhèn)魔塔。
——這是一件仙器,如今的模樣才是它本來的面貌。
更重要的是,他能夠感覺到,塔內(nèi)那些……魔氣……是巖哭之淵下面的那些魔物嗎?還有洛泠的氣息……
明燼幾乎能夠想象,那一場花雨過后,一身黑衣的神女從天而降,輕輕一揮手,那高聳的寶塔便拔地而起,飛上云端,然后,落在巖哭之淵的上空,將所有的魔物一網(wǎng)打盡。
他怔了半晌,想到那小小的身影受萬人朝拜的景象,突然笑了起來——
他記得這個女孩子。
那是二十一萬年前,仙魔兩界和談成功,在仙界舉辦了一場宴會。
他帶了小白和司睿赴宴。
司睿負(fù)責(zé)外交,他這個魔君負(fù)責(zé)吃喝玩樂……呃,是撐場子。
仙界旁的不說,酒絕對是頂好的。
明燼正喝著酒,感覺對面有道視線在看著自己……他起先沒在意,三界對他這個魔君好奇的人不少,酒宴上有一半的仙都在議論他,另一半的仙在聽旁人議論他……
可是,他喝了幾杯,那視線仍舊沒移開,也不知是不是有些醉了了,他突然想嚇嚇那個不知所謂的小仙,驀然一轉(zhuǎn)頭,狠狠的朝那視線的方向瞪了過去——
咦?
隔著長桌,正對上一雙烏黑純凈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如同夜幕上的星星……見他回看過去,迅速的垂了眸,端起酒杯喝了口酒,然后,嗆得猛地咳嗽起來,小臉憋得通紅……像只受驚的小鹿。
他忍不住低聲笑起來,心道,仙界什么時候上來了這么個……天真又莽撞的小丫頭?
小白化成人形坐在他身旁,抱著酒壺斜了他一眼,“看上哪家仙女了?笑得這么蕩~漾~”
明燼抬手拍她腦門,“別跟花容月學(xué)些亂七八糟的詞?!庇謸P(yáng)了揚(yáng)下巴,問道:“那個穿黑衣服的女孩是誰?怎么以前從未見過?”
那女孩的修為是金仙級的,千年前至少也是個天仙,不會籍籍無名。
小白轉(zhuǎn)頭,恍然般的點(diǎn)頭,道:“哦,你說的是幽冥王身旁那位?她是幽冥王的義女,弱水神女。”
明燼驚了一驚,“神女?”
神族早已消失,如今的仙界,即便是仙帝的女兒也不敢自稱神女。
“聽說她是靈族的,還是天生仙體哦,有傳言說她是神族轉(zhuǎn)世。”小白抱著酒壺湊近了,噴了他一臉的酒氣,道:“我跟你講,她有個送魂的絕技,叫弱水之華,非常漂~亮~”
幽冥界并未參與仙魔兩界的戰(zhàn)爭,頂多就是在戰(zhàn)后超度一下戰(zhàn)場上的亡靈。小白之所以知道這位弱水神女,也是因?yàn)樵H眼見過一場弱水之華。
那場景夢幻而美好,對所有死去的、活著的戰(zhàn)士都是一場慰藉。
明燼將小白的腦袋撇開,再抬眼,卻見對面那兩個座位空了,然后,聽見旁邊傳來一個聲音:“明燼君上,在下幽燭,不知是否有幸敬君上一杯酒?”
幽冥王端著一杯酒,話說得很客氣,臉上卻沒什么表情,眼神還帶著幾分略帶敵意的探究。
而在他身后,跟著一位身穿黑裙的女子,正低著頭端著酒杯,躲在自家義父身后明目張膽的打量他這位傳說中的大魔王。
明燼笑了,道:“幽冥王客氣?!?p> 喝了酒,幽冥王沒有介紹自家義女的意思,明燼也沒有問。
再后來……幽冥王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明燼當(dāng)時沒太在意,也就不大記得了……幽冥界素來低調(diào),想必早早的就退席了……那時候戰(zhàn)亂剛剛結(jié)束,魔界還有很多事需要做,他并沒有多余的心思惦記一個一面之緣的小丫頭。
二十一萬年過去了,沒想到,那雙眼睛竟仍舊那般純凈。
幽冥界……幽冥王一定很疼愛這個女兒……
弱水之華啊。
明燼想起那日的花雨,不由笑了笑,的確是他見過的,最美的送魂之術(shù)。
她應(yīng)該是感覺到有魂魄去了九幽之下,所以才趕來的吧?
可是……
她是來想做什么的?
或者說,幽冥界到底想做什么?
明燼看著手中微縮版的鎮(zhèn)魔塔,實(shí)在想不明白幽冥界為何會幫自己,搖著頭下了床,剛穿好衣服,外面就傳來一陣敲門聲——
“瑾七,熱水燒好了,要給你端進(jìn)來嗎?”
明燼開了門,見到站在眼前的人,略詫異,“蘇澤?你怎么在這里?”
他剛問完,想起這里本就是他的地盤,略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輕咳一聲,道:“那個,弱水之華,你沒跟著去幽冥界嗎?”
蘇澤如今是只鬼,雖已經(jīng)結(jié)丹,卻也無法反抗弱水之華的力量。
蘇澤也笑了笑,道:“當(dāng)時我在幽水之籠,躲過了一劫。離開鞏家堡之后,我本想來這里看看,結(jié)果遇到那位姑娘,說請我?guī)蛡€忙。”
他這般說著,卻并沒有劫后余生的慶幸,眼中仍舊淡淡的,想必?zé)o論是去幽冥界還是留在此地,于他而言都無甚區(qū)別。
明燼卻覺得他的稱呼有些奇怪,“姑娘?”
蘇澤道:“就是照顧你的那位姑娘。你昏迷的時候,一直拉著她不讓她走?!?p> 明燼:“……”
抬手制止了這個話題,問道:“我昏睡的這段時間發(fā)生了什么事?鞏家怎么樣了?靈珠和紫萱姑娘還好嗎?鞏戚玉和鞏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