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燼目送著葉知和蘇澤進(jìn)了滿庭芳,一回頭,就對上一雙黑如點漆的大眼睛。
這丫頭從前就喜歡這么看人,不過,從前視線相撞的時候都是她閃躲不及,再見面卻每每總是明燼先敗下陣來。
明燼視線移開后又看了回去,誠懇道:“謝謝你?!?p> 幽華眨了下眼,明白他說的是之前巖哭之淵的事,道:“這本就是幽冥界的責(zé)任。而且,墨翳轉(zhuǎn)生以后,很可能不會再記得你了?!?p> 明燼問道:“你這么做,會不會給幽冥界惹麻煩?那座鎮(zhèn)魔塔可是長離的仙器?!?p> 幽華抿著嘴角笑了,眼中透出幾分略帶調(diào)皮的狡黠,“若是我說會的話,你會把它還給我嗎?”
明燼被揭穿心思,絲毫沒有不好意思,正色道:“堂堂弱水神女,哪有送了東西還要回去的道理?”
幽華笑了起來,大眼睛瞇成兩彎半月,嘴角的梨渦仿若點綴的星子一般,令人見了也不由跟著笑起來。
她笑了會兒,正了正神色,道:“長離仙君轉(zhuǎn)世了?!?p> “哈?”
明燼頗為驚愕,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轉(zhuǎn)世?你是說分身轉(zhuǎn)世?”
仙族常常分出一縷神識作為分身,在人界轉(zhuǎn)世,償還因果,或者借此感悟天道之類。
幽華卻搖頭,道:“不像,應(yīng)該是真靈轉(zhuǎn)世?!?p> 明燼問道:“你見過他了?”
幽華點著頭,“嗯,就是我剛找到你的那日。他這一世也是七星宗的弟子?!?p> 應(yīng)該就是搖光真人從天舟城請來的那位大能修士吧。
明燼這般想著,卻感覺她似乎有話沒說完,轉(zhuǎn)首看著她。
幽華歪了下腦袋,略困惑的模樣,道:“我感覺有些奇怪。長離仙君這一世已經(jīng)八千歲了,修為卻只到煉虛后期?!?p> 仙者主動轉(zhuǎn)世,會給下一世的仙途做好萬全的準(zhǔn)備,如此一來,真靈轉(zhuǎn)世雖忘卻前塵,修煉速度仍舊會比前世更快,甚至連跨幾個境界都可能。
長離被譽為三界億萬年來的第一天才,六千歲時便已經(jīng)修至合體,一萬歲便至大乘。
相比起來,八千歲煉虛,的確有些不合理。
明燼摸著下巴,問道:“他為什么會轉(zhuǎn)世呢?”
幽華搖頭,“不知,此前從未聽過此事?!?p> 她頓了下,又道:“鎮(zhèn)魔塔之事,長離應(yīng)該并未告知仙界中人。不過,他轉(zhuǎn)世是在那兩千年之后。這期間仙界也并未有人來過辰元界,想必對此事仍舊毫不知情,長離仙君不會是因此事受罰而轉(zhuǎn)世的。”
明燼點了點頭,并未說什么。
長離出身七星宗,卻并未把守塔之事交給七星宗的弟子,反倒特地找了鞏奎這么個毫無背景的散修。
甚至,七星宗和天舟城都對此一無所知。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件事長離是瞞著青域仙帝的。
沉默中,幽華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道:“不是你的錯?!?p> 明燼愣了愣。
幽華看著他的眼睛,頗為認(rèn)真的說道:“即便長離仙君真是顧念著與你的交情才這么做的,鞏家堡的事,巖哭之淵的事,還有墨翳、蘇澤……所有這些變故與不幸,也都不是你造成的。”
她說完,還斬釘截鐵的下了定論,“你沒有做錯任何事?!?p> 明燼“噗”地一聲笑了,抬手彈了彈她的腦門,道:“小丫頭,我好歹也是堂堂魔君,何至于如此矯情?”
幽華捂著腦門,點了下頭,“嗯,我知道?!?p> ——知道你不會,但還是想要告訴你。
“他們出來了?!?p> 明燼感覺自己的心情很是復(fù)雜,移開了目光,頗為慶幸的發(fā)現(xiàn)——
葉知和蘇澤帶著華裳姑娘出來了!
葉知畢竟是修仙世家之子,平日里見的清高傲物或者趾高氣昂的公子小姐多得是,裝起冷面貴公子倒真像那么回事。
滿庭芳的嬤嬤親自將他們送出門,唯唯諾諾的,還頗為殷勤的叫來了一頂轎子。
葉知請華裳姑娘上轎,冰山一般的臉在面對美人的時候終于露出一絲笑意,那唯將真心付予一人的癡情公子很是賺了一把姑娘們的眼淚。
明燼不由咋舌,“看不出來啊,這位葉公子還是個天生的演員。”
眾目睽睽之下,葉知自不可能將轎子抬到小巷里。
演戲么,總得演全套的。
轎子一直抬到三陽巷才停下,這里也是葉知住的地方,地方略偏僻,不過距離天問書院不算遠(yuǎn),很是清凈。
葉知打發(fā)走了轎夫,一轉(zhuǎn)身,就見自家大門從里面打開了。
明燼端著燭臺站在門口,道:“你這地方倒是不錯?!?p> 葉知的住處不算很大,但有個獨立的院落,還種了棵梨花樹,此刻正是花開的時節(jié)。滿樹的梨花綻放,在星月的光輝下,顯得格外的清幽。
華裳給眾人一一行禮,道:“諸位大恩,妾身感激不盡?!?p> 眾人并未避讓,受了這一禮,也算是成全了這段恩義。
明燼拍了拍葉知的肩,道:“葉公子,想必你也清楚,天問書院分內(nèi)外兩院,內(nèi)院招收的都是身具靈根的修士。你來到書院之事,已經(jīng)傳到內(nèi)院了,令兄若是在,不會不知?!?p> 葉知神色微黯,道:“小生明白?!?p> 書院有書院的規(guī)矩,一般外院弟子都不知道有個內(nèi)院存在,但他因為兄長的關(guān)系,是知曉此事的。
也正是太明白,即便至今都沒有消息,他也沒放棄。他一直告訴自己,或許兄長還不知道自己在找他。
可是,今晚的事已經(jīng)足夠他看清事實了。
明燼笑笑,話鋒突然一轉(zhuǎn),道:“不過,若你想打聽他的事,不妨去問問書院門口那個老人家。”
葉知抬眸,略迷茫,“道長是說葛老?”
“葉公子,有句話我老早就想跟你說了?!泵鳡a皺著眉瞪了他一眼,佯怒道:“別左一個‘道長’右一個‘道長’的,我平生最討厭臭道士?!?p> 葉知眨了眨眼,“啊?”
“啊什么啊?”
明燼抬手拍他腦門,“在下瑾七,記住了?別再讓我聽到什么‘道長’了。真是……小花,走了?!?p> 晚風(fēng)輕拂,院中初開的梨花飛舞,清香中隱隱帶著幾分笑意。
葉知站在梨花樹下,仰頭望向夜空,揮了揮手,嘴角帶著一絲笑意,“一路珍重,瑾七兄?!?p> 今晚之事,他雖然參與其中,但其實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瑾七為什么要贖一位青樓女子,不知道他為什么特地來拜托自己幫忙,甚至不清楚這個才見過兩次面的道長到底是什么人。
可是,為什么呢?
葉知知道自己性格上的弱點,或許是失望了太多次,他其實很難真正去相信什么人,可是,這次竟然什么都沒問就幫了忙。
是因為他幫過自己,還是因為被給予了莫名其妙的信任?
葉知不知。
但是,他很清楚的知道,他期待著——
后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