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紙落在曹可寅的額頭,他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真的奏效了?
李名中正慶幸,眼前突然閃過一道劍光——
哧。
磅礴的劍意降落在曹可寅的頭頂,如同驚雷一般。
曹可寅的雙眼中流下兩行血淚,緩緩的倒了下去。
李名中睜大了眼睛,有那么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對上了曹可寅的目光,見到了那個血色深淵之下顫抖著的曹可寅——
他那么害怕。
一道人影落地,周圍的人都松了口氣。
“祁大隊?!?p> “嗯,沒事了。你們幾個過來幫把手……這小家伙是誰?”
“祁大隊,他叫李名中,以前跟著曹隊長的?!?p> “煉氣七層也敢沖上來,勇氣可嘉。咱們巡防隊就是需要這樣忠勇的隊員……許統(tǒng)領,您怎么來了?”
“聽說巡防隊有人結丹了,過來看看。”
小院門口站著一位身穿雷紋黑甲的戰(zhàn)士,正是神威軍的統(tǒng)領,許牧。
他的目光在院中掃了一圈,微微嘆息,“可惜?!?p> 李名中原本還沒回魂,連周圍的人在說什么都沒怎么聽清。但這一句嘆息,不知怎么的,輕飄飄的鉆進他的耳朵,竟讓他感覺心中一陣刺痛。他驀然抬眼,朝門口望了過去——
許統(tǒng)領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開了,他連他的腳后跟都沒見到。
見到了又如何呢?他又能說什么?
混亂停歇,曹可寅的尸體被搬進了屋里,傷員被送回了巡防隊的府衙。
兩個中隊長受了傷,需要閉關養(yǎng)傷。
三桑會戰(zhàn)臨近,星輝城來了許多外來修士,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不過,中隊長、大隊長閉關這種事,巡防隊已經(jīng)遇到過不止一次兩次了,自有一套處理的機制。
相信明日便會派來接替的人選。
一切井然有序。
或許有人偶然間想起那個結丹失敗的曹隊長,大概也只會嘆息一聲。
可惜。
李名中感覺很難受。
他受了傷,得了一枚養(yǎng)氣丹,還有半日假。
他從巡防隊離開,漫無目的的走著,不知道該去哪里。
“小中?”
李名中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走到了白云客棧門口,然后意識到,其實他一直都想來這里。
明燼站在客棧門口,背后還背著“易”字卦旗,似乎正準備出門做生意。他見少年回神,笑了笑,“醒了啊?!?p> 李名中點了點頭,有很多話想說,看了他半晌,卻不知該如何說出口,最終摸出兩枚銅板給他。
明燼問道:“這是做什么?”
李名中道:“那張符紙……”
明燼笑了笑,推拒道:“說好了送給你的?!?p> 李名中握著那兩枚銅板,咬著下唇,猶豫的半晌,終于抬眼,直視著明燼的眼睛,問道:“如果祁大隊沒有出手,曹隊長會不會……”
明燼道:“小中,即便他活下來,也不是你認識的曹隊長了。”
他說著,解下腰間的酒葫蘆遞過去,“要喝嗎?”
李名中接過來,喝了一大口,辛辣的味道翻騰著,直沖口鼻,眼淚終于流了下來,哽咽著道:“我看到了,曹隊長……他很害怕,他讓我救他,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到……”
這一哭,便一發(fā)不可收拾。
他是個性子內(nèi)斂的,再如何悲痛也不愿讓人看見,抱著酒葫蘆蹲在地上,腦袋埋進臂彎里,肩膀不停的顫抖著,哽咽的聲音隔著衣服傳出來,在隱忍的釋放中,令人感覺更加脆弱。
明燼伸手,揉著他的頭發(fā),像是在安慰一頭受傷的小獸。
不知過了多久,李名中終于平靜下來。
“我進入巡防隊之后,一直都是曹隊長帶著我?!?p> 他終于想起來害羞了,目光沒敢看向明燼,那雙眼睛里已經(jīng)沒有淚水,眼眶卻仍舊是紅的。
明燼道:“他一定是個很好的人。”
李名中點頭,“嗯。我有沒有跟你說過,大概一個月前,有個修士在街上鬧事,打傷了巡防隊的人,還殺了一個九歲的小女孩?”
明燼道:“我記得?!?p> 李名中道:“被打傷的就是曹隊長。那天曹隊長帶著我們一起巡防的,那修士是個結丹,曹隊長讓我們傳訊,驅(qū)散周圍百姓,他一個人去面對那個修士。”
他說著,握住了拳頭,“我沒發(fā)現(xiàn)有個孩子躲在了門后面。曹隊長為了救那個孩子丟了半條命,可是,那個孩子最后還是死了?!?p> 明燼抬手,在他腦門上重重的拍了一下——
“啪?!?p> 李名中疼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抬眼望著他,略生氣也略委屈,“干嘛打我?”
明燼道:“醒了?”
李名中眨了眨眼。
幽華道:“小瑾是想告訴你,那不是你的錯?!?p> 李名中道:“可是,曹隊長又做錯了什么?”
幽華走近兩步,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問道:“小中啊,你知道人族最偉大的力量是什么嗎?”
李名中略茫然的搖了搖頭。
“是傳承呀。”
幽華笑了笑,道:“那可是比永生更加令人驚嘆的力量呢。曹隊長死了,但是,他的意志已經(jīng)傳給了你。你會替他繼續(xù)守著這座星輝城,保護這里的每一個人,對吧?”
她說完,感覺到明燼的目光,偏頭與他對視,“我說的不對嗎?”
明燼沉默著搖頭,眼底透出幾分笑意,很淺淡,卻是發(fā)自心底的愉悅。
……
李名中受了傷,不想讓母親擔憂,沒敢回家,索性去了連不治那里。
他敲門的時候沒人應,以為屋里沒人,看都沒看就往床上撲了過去,結果聽見一聲悶哼,嚇得直接蹦了起來。
“你這家伙……在家干嘛不應聲?”
連不治本不想理他,然而,目光落在他臉上時,卻不由詫異,“你這是怎么了?好孩子還學會打架斗毆了?”
“我好歹是巡防隊的?!?p> 李名中本想給自己倒杯茶,拿起茶壺卻發(fā)現(xiàn)里面空空如也,只得去水缸舀了一壺水來湊合著喝,道:“我這幾日不回去了,在你這里歇一歇?!?p> 連不治齜了齜牙,“原來是來我這里避難的。”
李名中沒接他的話,移開目光,抬腳踢了踢床板,“你這是怎么了?不就是打賭輸了嗎?放心,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我不為難你。”
連不治道:“所以賭約就算了?”
“那不行,怎么也得意思意思啊。”李名中又喝了一杯水,看著自家小伙伴,道:“三桑會戰(zhàn)快到了,最近星輝城的外來修士有些多,巡防隊有些忙。你要是閑得慌,就替我去看看江大娘。”
連不治問道:“這算是答應幫你做的一件事?”
李名中道:“當然不算。你跟曉帆哥好歹相識一場,他如今不在,你去看看他母親,不是應有之義?”
連不治盯著他看,“出什么事了?”
李名中望了望天,“七爺說你能夠看穿別人的謊言,是真的?”
連不治轉(zhuǎn)過頭,繼續(xù)盯著屋頂,“怎么了?本少爺天賦異稟,羨慕啊?”
李名中不跟他計較,簡單的把昨晚和今日發(fā)生的事說了一遍。不過,哭鼻子的事,他打死都不會承認的。
連不治沉默了好半晌,再次開口卻道:“那個瑾七,很危險。”
李名中看了自家小伙伴一眼,“我聽說你最近都在找他麻煩?他不就是贏了你一場嗎?這么輸不起?”
他覺得,明燼頂多就是深藏不露了些。
連不治皺著眉坐了起來,看著自家小伙伴,也不知該如何解釋,最終只給了他一個頗為一言難盡的眼神,然后,翻身而起,下了床就徑直出門了。
李名中:“……”
他好歹也算是客人,還是個傷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