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工人
石秀敬了個軍禮,目送石誠篤滿面紅光一路小跑騎上自行車在陽光的沐浴下加速離開,臉上的笑容也一點點消失不見。
“壯飛,跟我來辦公室。”他嚴(yán)肅地道。
王壯飛自然知道石秀要跟他說什么,他點點頭,輕松地道:
“廠長,您是不是懷疑我?”
石秀把王壯飛拉進(jìn)辦公室,反手把門關(guān)上,嚴(yán)肅地道:
“夜校能教啥當(dāng)我不知道嗎?你小子還能懂日語?
說,那封信是怎么回事,你今天是怎么想起來編這趟鬼話!
這么大的項目,事關(guān)總廠的決策,是能隨便開玩笑的嗎?”
王壯飛把信紙攤開放在桌子上,笑道:
“廠長你覺得這封信寫的不對?”
“是你胡編的吧?”石秀拿起信紙看了幾眼,“欺負(fù)我們都看不懂日語,你才編來胡鬧,
可你應(yīng)該知道,咱們廠老尹是學(xué)過日語的,我把他叫來,你就立刻露餡了?!?p> 石秀本以為自己嚇唬王壯飛一番,這個不知輕重的胡鬧小子會立刻嚇得手足無措露了破綻,可沒想到王壯飛臉上的神色依然平靜如常。
“廠長,我已經(jīng)拿到了出國的資格,再過組織就會送我去上京學(xué)半年日語,然后再去東瀛,對不對?”
石秀一怔,緩緩點頭,道:
“不錯,你小子的消息倒是很靈通。”
“我馬上就要抽身世外,沒必要在這時候編出一個謊話來尋您的開心吧?”
王壯飛在石秀的印象里一直是勤勤懇懇,但不怎么擅長言辭,在自己面前也素來是規(guī)規(guī)矩矩很是小心。
可現(xiàn)在在他面前的王壯飛侃侃而談絲毫不懼,竟莫名生出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大氣息,竟讓石秀不禁想起了八年前老山戰(zhàn)場上那位名將世家出身的鐵血團(tuán)長。
這讓他竟莫名對王壯飛多了幾分信任。
“石廠長對我有知遇之恩,若是沒有您,我這個窮小子怎么能有出國的資格?
我知道咱們廠現(xiàn)在的情況不好,上個月開始全廠都扣了工資,所有人心里都有怨氣,
我要是出國三年置身事外,良心過不去。
廠長,我王壯飛有能力幫咱們廠擺脫困境,如果您不信,大可以請尹工來看看,這信上寫的是不是日文?!?p> 前世的出國之旅是王壯飛人生的重大轉(zhuǎn)折,他一輩子都對石秀心存感恩,年輕熱血的他為了報恩也拒絕了著有金屬的挽留毅然回國。
王壯飛說的情真意切,眼角淚光盈盈,這讓石秀頓感錯愕。
石秀啊石秀,離開部隊久了,怎么就不相信這世上有如此至誠之人了?
不過,這么大的決策關(guān)系到廠里幾千口人吃飯的問題,石秀也不敢意氣用事,
他拿起桌上的電話,叫人抓緊把工程師尹文齋請來。
沒過一會,一個胡子拉碴、渾身工作服滿是油污的中年人邁著疲憊地步伐快步進(jìn)來,先瞅了石秀一樣,又看了看旁邊的王壯飛,沒好氣地道:
“什么事,我還忙著呢?”
石秀滿臉堆笑,道:
“尹工,麻煩您看一下這封信?!?p> 這個中年人就是機械廠的工程師(只是工段長級)尹文齋。
今年五十二歲的尹文齋是魔都人,老和山大學(xué)畢業(yè),還曾經(jīng)得到過錢秉穹先生的指點。
他畢業(yè)之后在魔都某部門當(dāng)個了科長,有一天抱著一個國外進(jìn)口的易拉罐研究了半天,感慨鬼子怎么能把這鋼軋地跟紙一樣薄,
正好從報紙上看到牟鋼開始建設(shè)的消息,他熱血上涌之下,決定帶著家人放棄魔都的安穩(wěn)生活,來牟州這個窮山溝搞建設(shè)。
只可惜他并不是煉鋼專業(yè),又因為出身在那個年代沒啥發(fā)言權(quán),導(dǎo)致他脾氣越來越臭,以至領(lǐng)導(dǎo)更不待見他,
只有石秀當(dāng)了廠長之后給了他一個工程師的虛銜,其實還在在車間搞維修。
石秀把事情的經(jīng)過簡單跟尹文齋說了一遍,尹文齋臉上頓時陰云密閉,哼道:
“胡鬧?!?p> 他瞪了王壯飛一眼,嘲弄道:
“夜校能教什么東西?日語?先把漢字都認(rèn)清再說?!?p> 他懶得去接石秀手上的信,很是不快地道:
“小石頭,你部隊出身也不能這么義氣用事,總廠現(xiàn)在跟小嶺莊有合作,你不趁機抓住機會跟小嶺莊談點業(yè)務(wù),這還倒好,跟小王在這一起胡鬧。
你們這鬧得歡,廠里多少人還等著吃飯呢!”
王壯飛對尹文齋的脾氣很是了解,他也不惱,從石秀手里接過信,誠懇地遞過去,道:
“是不是胡鬧,您一看就知?!?p> 尹文齋見王壯飛自信滿滿,只好勉為其難接過信,只看了一眼,他立刻瞪大了眼睛。
“信上寫的什么?”他把信折好,盯著王壯飛道。
王壯飛從容不迫地道:
“小村株式會社想采購三百噸法蘭盤,表面粗糙度要求在3.2以下,沒有明顯的磕碰、黑皮、無裂紋、允許有少量的焊補,表面公差為+0.5以內(nèi),內(nèi)徑公差為-0.5以內(nèi),外徑公差為+1以內(nèi)。
此外,小村社長還希望為其他RB企業(yè)代理采購兩百噸法蘭盤,價格比咱們廠普遍生產(chǎn)的法蘭盤要高。
尹工,您看我翻譯的對嗎?”
尹文齋像看怪物一樣盯著王壯飛,久久說不出半句話。
“是誰翻譯給你的?”他急切地問。
王壯飛自信地笑了笑,用日語把剛才的話飛快地重復(fù)了一遍。
“絕了!”
尹文齋手腕一震,激動地道:
“壯飛,你……你真懂日語?厲害,厲害,比我厲害多了!”
尹文齋的日語是72年10月之后自學(xué)的,算是啞巴日語的巔峰水平,能讀懂大部分的日語書籍和工業(yè)詞匯,
可這年代學(xué)日語的磁帶都沒,尹文齋也知道自己的日語說出來肯定是一股怪味。
聽王壯飛熟練地念完,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之前在詞匯上犯了這么多的錯誤,當(dāng)真是貽笑大方——
夜校?
夜校的老師能有多高的水平?
王壯飛這發(fā)音、這熟練度,如果是自學(xué)……
那他簡直是天才了!
石秀聽尹文齋確認(rèn),心里一塊大石頭終于落地,他一把抓住王壯飛的手,激動地道:
“好啊,壯飛,你小子還有這一手,
好,就按指揮說的,咱們廠的未來都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爭取,給我打一個漂亮仗出來!”
王壯飛面色莊重地給石秀敬了個禮,道:
“保證完成任務(w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