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毅在從香港回BJ的飛機上就想盡快見到許諾,這次的香港之行一無所獲,有意向的投資方最終還是放棄了對公司的注資,讓他非常沮喪。公司成立了這么多年,雖然發(fā)展得不錯,業(yè)界也有了些口碑,但受制于規(guī)模太小,根本具備不了承接大型會議的能力。隋毅知道,按照公司現(xiàn)在的情況自給自足已經(jīng)不成問題,員工們的收入也算同行業(yè)的中上水平,但他實在不忍心看著許諾的天賦一直浪費在組織各種無趣的小會議上。
隋毅忘不掉勸說許諾辭職去開創(chuàng)這家公司時,自己曾指著天空說的那句話:“天空有多高多廣,難道你不想試一試嗎?”可現(xiàn)在,平臺的限制讓許諾觸摸不到與他相對應的高度,這是隋毅不忍心看到的。
隋毅知道,許諾痛快地同意引入外來資金,一部分是因為他生性內(nèi)斂,不愿過問公司運營和管理,但更主要的是因為他對自己無條件的信任。這份信任從過去到現(xiàn)在,從來沒有減少過,而自己卻受之有愧。所以,隋毅想要見到許諾,甚至等不及許諾第二天回京,自己下飛機后丟下行李就轉(zhuǎn)乘火車趕到了這個小城。他需要許諾信任的眼神注視自己,讓自己知道這個注定一生的好友還在身邊,一如既往地信任自己,這樣才能讓他好受些。
海邊的夜空中星星明亮,海風拂面,海浪聲一陣陣地在耳邊響起,隋毅和許諾并肩站在沙灘上,身后不遠處的其他人依舊在飲酒歡笑。
隋毅想要告訴許諾此行的結(jié)果,沒想到許諾先開了口:“香港這一趟白跑了吧?”
隋毅略有些吃驚,想問為什么他會猜到,但最終只是點點頭:“是呀,白跑了一趟,在維多利亞港邊的酒店里吃了一晚上泡面。”
許諾笑了笑:“慢慢來,別著急,至少咱們現(xiàn)在買得起泡面吃?!?p> 隋毅咧嘴笑了:“香港的泡面比顏曉晴給公司屯的那幾箱還難吃?!?p> 許諾被他提醒,問道:“讓你買的東西買了沒?”
隋毅假裝不耐煩地回答到:“買了,買了,你囑咐的我哪敢不買,啰嗦死了,放行李箱里沒帶來,回頭我是拿給你還是直接拿給顏曉晴?”
許諾轉(zhuǎn)過臉疑惑地問道:“你怎么知道是給顏曉晴的?”
“至少不是你自己用吧,”隋毅攤手答道,“你一共才認識幾個女人,這東西又不大可能是買給你媽的,也就顏曉晴跟你熟到可以互送禮品的程度了吧?!?p> 許諾微微一笑算是默認了,隋毅趁著這機會說道:“話說你也該找個對象了,要不我都沒臉去你爸媽那蹭飯了,眼前這個顏曉晴就不錯呀,年輕又靚麗,省得你一天到晚死氣沉沉的。”
“這種事暫時還沒想法。”許諾的回答依舊如故,“再說小姑娘一個,咱們?nèi)脦琢?,哪跟得上她的?jié)奏?!?p> 兩個人正說著,就聽到顏曉晴在身后喊:“你們倆膩夠了沒有,快來喝酒呀?!?p> 隋毅和許諾相視一笑,轉(zhuǎn)身回到了人群之中。
這一夜氣氛很好,大家都喝了不少酒,不過擺在隋毅面前的依舊是飲料和清水。所以,這個夜晚的酒局之中,隋毅一直保持著清醒,像個局外人一樣。他看著許諾毫無懸念地第一個倒下,一聲不吭地坐在椅子里睡去,又看著酒過三巡之后的顏曉晴放棄了叫醒許諾,帶著一群年輕人在沙灘上又唱又跳,當然,他不會看不到趙言白同樣清醒的眼神。
趙言白的腿腳并攏收起在椅子上,雙臂環(huán)繞著小腿,手中夾著的香煙依舊在燃燒。她側(cè)臉眺望著海面,海風揚起她的長發(fā),露出緋紅的面龐和脖頸。隋毅可以確定趙言白的酒量并不大,此刻應該已經(jīng)有了醉意,至少酒精已經(jīng)讓她的身體產(chǎn)生了反應,但趙言白的眼神卻是那么清醒,以至于隋毅可以從中讀出些許不屑和寂寥,仿佛她故意將自己置身于歡樂的人群之外,只愿意與夜空和海風相伴。
隋毅知道,在距離真正的醉酒還有很大一段距離時,身體就會因為酒精的影響產(chǎn)生興奮感和欣快感,隨著這些感覺逐漸加重,人會變得異常放松,容易做出一些失控的行為。外人看來是這個人是已經(jīng)醉了,但其實自己還沒有失去對身體的控制力,只是平時壓抑和隱藏的自我已經(jīng)得到了放飛。不幸的是,由于還沒有達到真正的酒醉,所以這段失控的時間大多會留在記憶之中,成為第二天酒醒后萬分羞愧的緣由。
隋毅不禁對趙言白產(chǎn)生一絲敬佩,眼前這個女人應該有著極強的自控能力。
夜色漸深,隋毅招呼大家回酒店休息,盡興后的年輕員工們各自回房。隋毅把爛醉如泥的許諾安置好后出了不少汗,他沒有回房間,乘電梯到酒店一樓,準備去門外走幾步透透氣,剛走出電梯就看到了坐在大堂沙發(fā)上的趙言白。
隋毅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坐在了她對面。此刻的趙言白剛從煙盒中抽出一支香煙,隋毅下意識地從口袋里掏出打火機,打著火遞了過去。趙言白愣了一下,隨即禮節(jié)性地對隋毅露出感謝的笑容,把煙叼進口中,傾身湊上前點燃了香煙。
“趙主任抽的煙很烈嘛,”隋毅笑了笑,忽然問道,“以您優(yōu)雅和知性的氣質(zhì),似乎抽一些女士香煙會更合適吧?!?p> “隋總對女人們都是這么甜言蜜語嗎?”趙言白抽了一口,用夾煙的手熟練地在香煙盒底部彈了一下,一支煙便滑出了盒外,她把煙遞向隋毅,“這么不良的嗜好被您一說好像還有幾分情調(diào)了,只不過我沒想那么多,單純因為這煙勁頭大,抽了提神而已。”
隋毅笑笑,這不是甜言蜜語,這只是他從小養(yǎng)成的一個習慣罷了。他擁有一個沉溺于酒精中不能自拔的父親,每次父親喝醉酒就用鄰居都可以聽到的音量辱罵母親,每一個小小的缺點和不足都會被無限放大成為發(fā)泄的理由。母親總是默默承受,平靜地為罵累后睡去的父親收拾和清整。母親在隋毅面前也從沒有抱怨和憤懣,只是總告訴他以后不要像父親這樣,要多去贊揚別人的優(yōu)點和長處。隋毅一直努力遵循母親的話,甚至已經(jīng)形成了條件反射,見到誰的任何優(yōu)點都會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地夸贊。雖然他小時候常因此反而弄得對方尷尬,好在隨著年齡的增長,他逐漸學會了掌握好方法和時機,社交能力也隨之大大提高,走到哪里都能迅速給別人留下良好的印象。畢竟他給予的夸贊真的發(fā)自內(nèi)心,沒有一絲阿諛奉承之意,大家沒法討厭。同時遺傳自母親的溫潤面容,更讓他在異性面前顯得親和力十足,更是讓他頗有女人緣。
隋毅擺擺手:“謝謝,我不抽煙?!?p> 趙言白露出驚訝的表情:“那你為什么還隨身帶著個打火機?”
隋毅腦子中瞬間閃過很多過往的畫面,他稍微搓揉了下手中的打火機:“這是個屬于過去的故事,不提也罷?!?p> 趙言白哦了一聲,沒有多問,只是把后背靠在沙發(fā)上,望著隋毅一口口地抽煙。
隋毅繼續(xù)之前的攀談:“我也認識些學醫(yī)的朋友,他們在讀書時都跟我講抽煙的壞處,但工作后大多數(shù)卻開始抽煙了,我想是不是因為你們醫(yī)生的工作強度和壓力太大了呢?”
趙言白用夾著煙的手搖了搖,煙頭的亮光閃成了一道圓弧:“我是讀書時開始的,讀碩士時?!闭f著,她自己盯著手中的香煙,好像自言自語似的:“雖說確實是因為學業(yè)和工作壓力大養(yǎng)成的習慣,但開始抽煙可不是因為這個理由。”
隋毅收起打火機,問道:“那是因為什么呢?”
趙言白把視線轉(zhuǎn)向隋毅,審視般地看了他幾秒,忽然露出一抹淺笑:“這也是個屬于過去的故事,不提,也罷?!?p> 隋毅笑了笑,也把后背靠在沙發(fā)上,雙臂交叉放在胸前:“我那個故事開始是喜劇,最后是悲劇。”
趙言白把煙送到嘴中,但依舊掩飾不住嘴角上揚的弧線:“我那個故事開始是悲劇,最后是喜劇?!?p> 隋毅不禁笑出了聲音:“趙主任真是魅力十足,讓人印象深刻呢,不如明天下午和我們一起回BJ吧,一切訂票也方便些,說不定在路上大家可以講講彼此的故事呢?!?p> 趙言白恢復了平靜的表情,點點頭,在面前的煙灰缸中捻滅煙頭:“可以,那就有勞隋總了,只不過這些故事今天都說不出口,恐怕明天酒醒后就更說不出了吧。”
隋毅默然地點頭,低頭看著煙灰缸里還殘留些許火星的煙蒂,如未施脂粉的趙言白一樣素白,安靜地冒出一絲青煙,筆直地向上升騰。
隋毅又何嘗不知道呢,那些過去哭著寫下結(jié)局的故事,哪有那么容易笑著就能講出來。
第二天所有人登上回京的火車,d
i趙言白上車后寒暄幾句后就戴上耳塞和眼罩休息,隋毅自然沒有和她再談論故事的機會。許諾還沒有走出宿醉的困擾,一路頭疼,不愿多說話。昨夜high過頭的顏曉晴他們現(xiàn)在也蔫了下來,一路只顧補覺。
沉默的歸程沒有持續(xù)太久,火車抵達了BJ,進入車站后很快穩(wěn)穩(wěn)停下。隋毅走出出站口,站前廣場依舊人山人海,他和趙言白握手告別:“再見,趙主任,希望有機會能再次合作?!?p> 趙言白點點頭,聲音和表情都很平靜:“再見,隋總,有緣再會?!?p> 許諾也走過來和趙言白握了握手,但只是點頭示意,沒有多說什么。
隋毅看著趙言白轉(zhuǎn)身離去,消瘦的身影一轉(zhuǎn)眼就消失在了擁擠的人群中,他突然有些感慨,這世界熙熙攘攘,每個人都在向著自己的方向前行,兩個互不相干的人相遇是多么小概率的事件呀。那么,憑空消失的故人能再次重逢,豈不就像一場奇跡?
隋毅感慨著向前邁出一步,沒注意到前面的臺階,等他感到身體失衡時已經(jīng)止不住地轟然倒地,右腳踝處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
第二天早上七點二十分,隋毅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一臉苦笑地看著站在床邊身著白大褂的趙言白:“趙主任,看來咱們真的有緣呀。”
趙言白嘆口氣,搖搖頭:“隋總,你應該首先關(guān)心下自己傷情如何才對吧?!?p> 隋毅環(huán)顧下四周,坦然道:“骨折了嘛,急診醫(yī)生已經(jīng)跟我說了。我只是沒想到120就近送的醫(yī)院就是S醫(yī)院,急診讓住院手術(shù)剛好就趕上病房有空床,又剛好是趙主任的組管的床,我只能感慨有緣了?!?p> “這倒也是,”趙言白拿過X光片,舉在燈下看了看,“不光是腓骨骨折,踝關(guān)節(jié)腫得這么厲害,怕是關(guān)節(jié)也有損傷,具體得做個核磁看看,不行了還得關(guān)節(jié)鏡檢查。當然,兩邊的副韌帶肯定有損傷,做完核磁一起評估下吧。”
隋毅尷尬地笑笑:“我一句也聽不懂呀?!?p> 趙言白把片子遞給她身后的幾個醫(yī)生傳閱,騰出手輕輕拍拍隋毅的肩:“安心休養(yǎng),等待手術(shù)吧,隋總?!闭f完她便轉(zhuǎn)過身,白大褂的下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跟隨她的幾個醫(yī)生立刻讓出通路,待她走過后才趕忙跟隨著魚貫著走出病房。
隋毅還想著說聲再見,但右腳踝處的疼痛又一次襲來,他痛苦地皺著眉閉上了眼,沒有辦法說不出任何話來。
“14床,隋毅,對吧?”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隋毅艱難地睜開眼睛,眼前站著一位身材高挑的護士,長相異常甜美,簡直是直接從雜志封面中走出來的模特。
隋毅下意識地擠出句贊嘆的話:“哇,姑娘,你可真美呀?!?p> “呵呵,”護士冷冷地一笑,依舊問,“您是叫隋毅,對吧?”
隋毅習慣了受他恭維和夸贊的女人們或嬌羞或開心的反饋,很少受到過眼前這種冷遇,他有些疑惑,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只是呆呆地盯著對方的臉,移不開視線。
這個護士身后站著的其他護士們笑了起來,有人還在念叨:“又一個。”
“最后再問你一次,”這個美麗的護士聲音中已經(jīng)透出了不耐煩,“你是不是叫隋毅?”
“對,我叫隋毅,”隋毅露出他在無數(shù)女人面前露出過的溫柔笑容,“請問您叫什么名字。”
對方依舊面無表情,機械般地回答:“我叫蘇若瑜,是負責你的護理組里的主管護師,對我們護理工作有什么意見可以在查房時向我提,如果對我有意見,可以在下午護士長查房時對她提。”
“有意見,”隋毅立刻接話道,“你們這個組的主管護師長得過于漂亮了,容易讓病人分心?!?p> “意見無效,”蘇若瑜撇著嘴白了隋毅一眼,在其他小護士的笑聲中悠然地轉(zhuǎn)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