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現(xiàn)代言情

總有一朝晴

第八章 趙言白2

總有一朝晴 咸人參 5348 2020-08-07 17:00:00

  趙言白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面前幕布上不斷切換的PPT幻燈,耳朵里卻聽不進正在匯報的蘇若瑜所說的任何一句話。蘇若瑜準(zhǔn)備的課題申請材料已經(jīng)相當(dāng)完善了,可護士長還是一次又一次地拉來自己幫忙審閱和修改。要不是護士長的面子還是頗有些分量,加之自己最近也確實無事可做,趙言白才不會來這種低級別的課題匯報,而且專業(yè)也不同,對自己根本毫無營養(yǎng)。

  趙言白還在暗自計劃這個周末應(yīng)該怎么打發(fā)時,蘇若瑜的匯報結(jié)束了,護士長一臉誠懇地問道:“怎么樣,趙主任,你覺得還有哪些地方需要完善嗎?”

  趙言白趕忙露出笑容:“護士長,您還和以前那樣叫我小趙就可以了?!?p>  護士長搖搖頭:“那可不行,你的副高職稱不是白評的?!?p>  趙言白握住護士長的手:“我剛下臨床時,還是您手把手教我怎么下醫(yī)囑的呢,所以就算我評正高,在您面前也還是‘小趙’。”

  護士長露出了開心的笑容,也握住趙言白的手:“好,咱們自己人,就不講究這么多了。我跟你說實話,我很看重小蘇這個課題,這次務(wù)必要一擊即中。”

  “一擊即中?”趙言白琢磨著這個詞,望著護士長意味深長的眼神,終于變得認(rèn)真了起來,“好吧,這個課題現(xiàn)在已經(jīng)足夠完善了,沒必要再細(xì)摳了。但是,如果想一擊即中,那就還有不少場外工作需要去做?!?p>  護士長點點頭,飛快地看了眼蘇若瑜,眼神中似乎在傳遞很多信息。

  趙言白沒有在意她們的互動,自己接著說了下去:“我個人觀點覺得這個課題是個開端,有一定試驗性,創(chuàng)新性是足夠的,但可行性上稍微不足,總體來說還達(dá)不到那種‘不中標(biāo)都說不過去’的程度。護士長,這次有幾個名額?”

  “一共十個,臨床六個,護理兩個,其他輔診和管理各有一個?!弊o士長立刻回答道。

  “看來競爭壓力還是很大的,”趙言白自言自語道,每每談到這種話題,內(nèi)心深處就涌上了一股欲望,“同水平的課題肯定會有不少,得讓評委優(yōu)先選咱們,至少在和其他同水平課題的比較之中,稍微有一些傾向性?!?p>  護士長笑了,問道:“怎么樣才能做到呢?”

  趙言白讀得懂護士長的笑容,這才她來找自己幫忙的真正目的。不過趙言白不在乎,這個話題讓她感覺到了久違的興奮,畢竟她遠(yuǎn)離混戰(zhàn)和廝殺已經(jīng)太久了。

  “去和每一個評委打招呼,提前讓他們知道咱們的課題參加評選,”趙言白飛快地說道,“只要評委們出于情面多打一分,咱們的勝算就會增大很多?!?p>  “可是,”蘇若瑜突然問道,“現(xiàn)在課題答辯的評委不都是臨時選定的嗎?”

  “對呀,”護士長也問道,“參評人根本不可能提前知道誰是評委,名單雖說也得提前擬定安排,但都是主管的副院長定下來的呀?!?p>  趙言白冷冷一笑:“副院長不可能自己去打印名單吧,不可能自己去制定計劃吧,肯定有一個行政人員在負(fù)責(zé)這件事情,如果能聯(lián)系到他,哪怕透露出一部分評委名單,也可以獲得很大優(yōu)勢了?!?p>  “其實也不用想,”護士長搖搖頭,“肯定是那個安秘書,但是他聰明得很,油鹽不進,肯定跟誰都不會說的。”

  趙言白抿抿嘴,她迫切想抽支煙,以往的這種激烈拼殺的回憶刺激著她的激素在分泌:“評委出席總會有桌簽吧,每次安排的評委都不同,所以每次都要重新制作,會議中心一樓的打印室多半會接這個活,找個人以打印資料為名義一直守在那里,總可以看到一部分吧?!?p>  護士長和蘇若瑜一臉驚訝地看著趙言白,一句話也說不出。

  趙言白繼續(xù)說:“其實夠資格當(dāng)評委的專家就那么多,以護士長的人脈,打聽出哪個主任的手術(shù)忽然推遲了,哪個出診的主任忽然請假了,這對您來說應(yīng)該不是什么難事吧?再翻翻參評人的履歷,排除掉那些因為是參評人導(dǎo)師而被避嫌的主任,再排除掉答辯時還在出門診和做手術(shù)的專家,答案就會清楚很多了?!?p>  護士長贊嘆地點點頭:“這些我馬上就去安排,但是這時間快到了,我就擔(dān)心來不及,或者確定不出幾個專家來。”

  趙言白坐直身體:“那還有一個辦法,就是在答辯的時候,提前派人守在會場外,看到哪個主任到場,那他肯定就是評委了。”

  護士長思考了一會,問道:“這個辦法確實更準(zhǔn)確,但評委們到場后不就得上交手機嗎,那咱們還怎么聯(lián)系他們,時間來得及嗎?”

  趙言白回答道:“評委們得提早到場,肯定不能比副院長晚到。按規(guī)定評委們確實要上交手機,但畢竟主任們業(yè)務(wù)很多,不會有人到場后立刻上交,一般都是等副院長到后統(tǒng)一上交。我們完全可以利用這個時間差聯(lián)系評委,只要他們把這個課題和您的情面對應(yīng)上,心中就會產(chǎn)生些許傾向性。大家都在一所醫(yī)院,多少都需要互相幫助,您出面發(fā)個短信的話,評委們多少是要給些面子的。而且,以您的資歷,說不定哪天您就去作評委了呢?!?p>  護士長眼睛亮了,不停輕拍著趙言白的手背:“還是小趙你有經(jīng)驗,就這么做。我在院里那些老主任們面前應(yīng)該還是有點面子的,答辯那天我自己去會場外守著,好歹我認(rèn)人認(rèn)得全。”

  趙言白搖搖頭:“確實需要一個能認(rèn)得出那些專家的人,但您不行,大家都認(rèn)得您,反而彼此避諱,得不償失。而且萬一副院長來早了,看到您可就不好了,畢竟大家都是聰明人,一眼就看得出什么名堂?!?p>  護士長皺起了眉:“那去哪里找這么個人呢,即認(rèn)識那些專家主任們,又不能讓別人認(rèn)出來?”

  趙言白端起水杯喝了口水,輕描淡寫地說道:“醫(yī)院網(wǎng)站的專家介紹里有院里所有副高以上主任的照片,挑出夠格當(dāng)評委的專家,隨便安排誰看一晚上應(yīng)該都能記得住吧。既然您打算一擊即中,這點工作應(yīng)該不算什么吧?!?p>  護士長心領(lǐng)神會地點了點頭,眼神中透露出十足的滿意,趙言白便也不再多說什么。這些舉措其實很普通,她忍不住想起來自己評選副主任醫(yī)師時,主要競爭對手答辯過程中話筒突然出現(xiàn)故障后那慌張的表情和隨后全線崩潰的表現(xiàn)。

  在中國的學(xué)術(shù)圈,太單純的話只能揀剩飯吃,趙言白從來不質(zhì)疑這個從碩士導(dǎo)師那里學(xué)來的道理,盡管她和這位導(dǎo)師終生都不會再相認(rèn)。趙言白必須承認(rèn),盡管蘇若瑜的課題對自己來說毫無滋味,但這種競爭和拼殺的感覺讓她懷念不已。她站在門診樓下抽著煙,開始回想高中時的自己,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了不斷的拼爭,直至今日。那時候,母親突然逃離了小城的貧苦和乏味,她的美貌始終與那漫天的黃沙,與父親黢黑的脊背格格不入,她從此再也沒有在趙言白生命中出現(xiàn)過。父親很快也離開了故土,躲避母親留給他的巨大恥辱,趙言白沒能等到他的回歸,一場事故讓一條活生生的性命變成了存折上多出來的幾個數(shù)字。只是因為自己遺傳了幾分母親的容貌,那個頭頂媳婦私奔恥辱、心懷喪子之痛的家族便把所有對于母親的怒火傾注在了趙言白身上。當(dāng)趙言白終于忍受不了日復(fù)一日的虐待和屈辱,毅然為了自己的生存和尊嚴(yán)站到這個家族的對立面時,她很清楚她走上了一條注定孤獨和艱難的道路。

  在所有人的鄙夷的眼光注視下,她提著一小包衣物,握著父親生命換來的賠償金的一小部分,走出了那個家門。從此,她對世界所有的幻想,所有如白云般干凈高遠(yuǎn)的期盼,全部迅速墜入泥土之中,與深埋地底的萬物生靈的尸體一起腐朽。

  趙言白生命的意義只剩下從這地底掙扎而出,活下去。

  那些糟糕的回憶總是可以讓人輕易忘記剛剛得來的快樂,趙言白嘆口氣,丟掉煙頭,披上白大褂,走進門診樓。

  今天是趙言白出專家門診的日子,她剛晉升副主任醫(yī)師不久,所以出專家門診的同時還要出普通門診。比起人流攢動的普通門診,名氣不大的她的專家門診沒有那么多慕名而來的病人,每次出診都相當(dāng)輕松,反而像是難得的休息。候診病人的列表不斷刷新,她一如既往地悠閑處理著一個又一個病人,直到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許諾。

  趙言白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個瘦高的身影,那張干凈的面容。應(yīng)該不會是重名吧,她想。

  終于輪到許諾就診了,趙言白聽到診室外“請許諾到診室內(nèi)就診”的呼叫聲響了三遍,門才緩緩被打開,果然是她認(rèn)識的那個許諾。

  “喲,許總呀,”趙言白主動打了個招呼,“有什么不舒服的嗎?”

  許諾并沒有回應(yīng),只是坐在她對面,有些尷尬地沉默著。趙言白看得出他是想說什么,卻欲言又止,或者他只是想要說,但根本不知道要說什么,要怎么說。

  趙言白明白了,她不是遲鈍的女人,相反,經(jīng)歷了太多的她,目光有時就像她的手術(shù)刀一樣,可以銳利地劃破一切膚淺和偽裝。她不是沒有被人追求過,她更不是單純的小女生,她看得出,眼前的許諾的眼神充滿著渴望,她猜得出,這個男人想要走進她的人生之中。

  “許總,”趙言白打破了沉默,指了指她身后的一把椅子,“你要不先坐這里,讓我把后面的病人看完,咱們再聊?!?p>  許諾站起身來,卻沒有往任何一個方向移動,似乎在猶豫是該聽從趙言白的安排,還是婉拒后逃離為好。

  趙言白點下電腦系統(tǒng)里呼叫下一名病人的按鈕,然后對他說:“坐那吧,你等我?!?p>  許諾坐到了趙言白身后,看著她處理一個個病人。趙言白能感覺得到許諾注視的目光,她加快接診和處理的速度,當(dāng)最后一位病人拿起檢查單走出診室后,趙言白把座椅轉(zhuǎn)向了許諾。

  “許總,我門診的病人處理完了,有兩個病人大概半個小時后會回來找我看結(jié)果,然后我就下班了?!壁w言白避開診室的攝像頭,掏出煙,煙霧探測器早就被她偷偷封上了,“這半個小時里,你總可以找出合適的話語來告訴我,你找我來干什么?!?p>  面前的許諾依舊沉默,趙言白也只是抽著煙,平靜地注視著他。

  終于,許諾露出了勉強的笑容:“今天和附近一家公司會談,談完之后路過醫(yī)院,就想來……嗯,看看趙主任。”

  趙言白想笑,就算自己再不出名,這所醫(yī)院的專家號哪有當(dāng)天就能掛得上的,就算可以,那也得凌晨來排隊等放號才能搶得到,何況,如果只是為了“看看”自己,何必要花錢掛個門診號呢。

  這個笨拙的男人呀,趙言白心想。她想揭穿他拙劣的謊言,但卻迎上了他的目光,這個男人的目光雖然在膽怯地閃躲自己,可眼神純真而明亮,透出不符合他年紀(jì)的熱忱。

  趙言白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掐滅還剩不少的香煙,開口說道:“你要知道我算不上什么好人,這個年紀(jì)了也不可能是一張白紙,很多缺點,你為什么不找個年輕和單純點的姑娘,比如你們公司顏小姐那種。”

  許諾抿抿嘴唇,目光反而沒有了閃躲:“這不是我可以完全自己決定的事情。”

  趙言白想起了最近一次陪老主任出診時的情景,老主任看完最后一個病人后摘下老花鏡,突然問她:“你最近在忙什么?”

  “沒什么特別的,”趙言白扳著指頭算,“有兩個課題快結(jié)題了,在準(zhǔn)備材料。最近沒寫文章,不過有一個病例挺有意思,我看看能不能寫個case report,投一投國外的大牌雜志。別的,沒什么了?!?p>  老主任的話永遠(yuǎn)很短很直白:“你該結(jié)婚了。”

  趙言白笑笑:“我都沒對象呢。”

  老主任抬手,用手里捏的眼鏡直指她:“找一個?!?p>  趙言白搖搖頭,笑著說:“我這名聲,誰會要我呀?再說,我現(xiàn)在實在沒這個想法?!?p>  老主任伸出兩個手指:“第一,去醫(yī)療圈外找;第二,不是所有婚姻都只是因為感情,結(jié)婚有時也只是個手段?!?p>  “手段?”趙言白無法理解,“主任,您這話我有些不懂?!?p>  老主任有些不耐煩地收起眼鏡:“你以為醫(yī)院這種地方真的男女平等嗎?”

  “明面上是平等,”趙言白回答道,“但實際上大家還是喜歡男人,事少,皮實。就算招收護士,科里現(xiàn)在也都搶男護?!?p>  “對嘛?!崩现魅螌λ慕忉尯軡M意,“你是我的學(xué)生,當(dāng)年你就像只吃不飽的小狼,可我看你現(xiàn)在有些過于安逸了?!?p>  趙言白看得出老主任話語里的批評,趕忙陪上笑臉:“這不是副高得干幾年,才能有資格晉級,才能考慮其他事情嘛。”

  “科室副主任呢?”老主任忽然拋出這個問題來,“不當(dāng)副主任,以后怎么當(dāng)主任?”

  “那個就更遙遠(yuǎn)了點吧,”趙言白有些錯愕,“至少得增加點資歷才可以吧。”

  “你就不能趁現(xiàn)在主動把你的短板補齊嗎?”老主任聲音有些激動,“別老天天盯著那些文章和課題,這些玩意大家誰都不缺?!?p>  “那準(zhǔn)備些什么?”趙言白疑惑地問,“結(jié)婚?”

  “你個笨蛋,”老主任罵道,一口氣說了很多,“你一個女的,沒結(jié)婚太怪異;結(jié)了婚沒孩子,就有休產(chǎn)假的剛需,可哪個主任能離崗半年多呢?就算有孩子,到時如果孩子太小,照顧孩子又會占用你很大一部分精力。領(lǐng)導(dǎo)肯定會考慮這些因素的,這都是你今后競爭的短板?!?p>  趙言白目瞪口呆,這番話的結(jié)論聽起來可能讓人難以接受,但又句句在理,讓她無言以對。

  “趕緊結(jié)婚,生個孩子,保持競爭力。”老主任甩下這幾句話,起身離開了診室,剩下趙言白在一個人思考了很久。

  “你是認(rèn)真的嗎?”趙言白問許諾,她討厭這種說法,這讓她像個楚楚可憐的小女生,所以她立刻改口道,“你會考慮結(jié)婚嗎?”

  許諾愣了愣,回答:“我只知道我想要來這里,但我真的不知道以后會走到哪里?!?p>  這個回答并不是趙言白希望聽到的,但許諾的眼神和語氣中透露出的真誠讓她難以拒絕。趙言白知道,即使面前的男人告訴她會愛她一生一世,但第二天這個男人也可能立刻消失不見;即使面前的男人立刻答應(yīng)她所有的要求,可他想要忘記時也會立刻忘得干干凈凈。

  只怪自己問了句愚蠢的話,男女之間的是是非非哪里是靠問答就可以搞清楚的,趙言白在心中感慨。

  “周末有什么事嗎?”趙言白問道。

  許諾并沒有一口應(yīng)下,拿出手機翻了翻才回答:“周五下班后就空閑了,一直到周一早上上班?!?p>  “那你準(zhǔn)備些戶外用品,”趙言白立刻把之前考慮過的計劃說了出來,“周五晚上出發(fā),去爬座野山,需要露營,你可以吧?”

  “沒試過,”許諾老實地回答,“不過,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

  “那就這么定了,我的手機號碼你還存著沒?”趙言白問,得到許諾肯定的回答后,她接著說道,“回頭你把你身份證號碼發(fā)給我,我?guī)湍阌嗆嚻?,訂好了我?lián)系你?!?p>  診室的門被推開,有掛不上號的病人來找趙言白加號,許諾自覺地起身準(zhǔn)備離開:“再見,趙主任?!?p>  趙言白笑笑:“你以后就叫我趙言白吧,許諾?!?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