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半之前的他
馮馳陪著媽媽一直待到外婆的喪事全都完全處理完才回到BJ,那個時候,蘇梓顏已經(jīng)走了一個星期。外婆的喪事辦得很風光周到,媽媽和大姨自然是最傷心的人,但全家人的傷心也都還在一個合理可控的范圍內,更多是懷念,因為外婆去世的時候年紀真的也很大了,其實該算做是喜喪了。而且在最后這幾年,外婆的身體一直都不是很好,全家都盡最大努力醫(yī)治照顧,但心里其實也有了一定的準備,一般都是那種因為突發(fā)事故或者疾病突然去世的人家屬才會特別難以接受,像這樣正常的老人家生老病死雖然不舍,但是并不止于造成什么致命的打擊。
在這一個星期,馮馳都聯(lián)系不上蘇梓顏,他隱約的感覺到有什么不對,但他沒想到蘇梓顏居然在這個時候已經(jīng)出國了。他曾經(jīng)有過很多猜測,比如蘇梓顏的手機出了問題,或者她也家里突然出了什么事臨時去了外地,或者她和他的事被家長發(fā)現(xiàn)了不同意,所以沒收了她的手機,但他真沒想到蘇梓顏就這么走了,居然連個招呼也沒打。
就在他想了各種辦法去應對蘇梓顏有可能發(fā)生的情況的時候,他卻發(fā)現(xiàn)他根本找不到蘇梓顏了。電話不是關機狀態(tài),而是變成了空號,這說明并不是欠費那么簡單,是直接注銷了;微信不回,而且好像一直都沒有登陸過;去她家里敲門死等,卻能感覺到家里明顯是沒人的狀態(tài)。就在他即將被逼瘋的時候,被蘇梓顏小區(qū)門口的門衛(wèi)告知:蘇梓顏出國了,上周就走了,他們家的房子現(xiàn)在空著沒人住,可能之后會賣掉。
這個門衛(wèi)也是替蘇楊傳話的,是他交代在看到馮馳的時候就這樣說。蘇梓顏走前,他曾問過蘇梓顏那個小男朋友處理好了嗎?蘇梓顏只是搖搖頭沒說話,他便猜到蘇梓顏可能根本就沒有告訴人家。他對這小男孩兒倒也沒有什么成見,但查到了他的家庭,也知道是不適合蘇梓顏的。他倒是也沒準備棒打鴛鴦,只是他們畢竟都年輕,其實沒什么能力和現(xiàn)實抗衡。不如先送蘇梓顏出國,將來如果有緣份,也不是就一定不能破鏡重圓。看著馮馳瘋了一樣的要找蘇梓顏,他也覺得實在不忍心,才讓門衛(wèi)傳了話。當然,他也不準對他多說,只是告訴他蘇梓顏出國的事實,至于家里的情況,還是等蘇梓顏將來自己跟他說吧。
聽了門衛(wèi)的話,馮馳才意識到,蘇梓顏真的走了,她最后還是沒留下來。他其實并不是不能接受蘇梓顏最后還是選擇離開,可他真的不懂蘇梓顏為什么要選擇不辭而別。難道他都不配知道這個消息嗎?如果門衛(wèi)不告訴他這個消息,她準備任他這樣瘋狂的找她到什么時候?這樣耍他很好玩兒嗎?
翻開他們的聊天記錄,最后一條消息是在他告訴她他還要晚些回去的時候,她回復了一個“好”字。這個字的意思是什么?應該是會等他的意思吧?即便她等不及他回來就要走,為什么就不能和他說一聲?她果然還是他認識的那個蘇梓顏,耍起狠來是個男人也比不過。她就這樣走了,沒有留下只言片語,也沒給他留下任何選擇的機會。她沒有問問他,他其實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異地戀,畢竟大學的假期也不短,他也不是一定要她每天陪在身邊,他們也許可以試試;她更沒給他任何挽留她的機會,即便他為了這個已經(jīng)很精心的準備了告白;她甚至沒有給他一個說再見的機會,雖然他真的舍不得她,可如果這是她堅持的選擇,他起碼想和她好好的分別。她至于做到這么絕嗎?她這樣一個只有十六七的女孩子,到底是怎么煉成的一顆這么冷的心?
本來可能是他最期待的一個夏天,變成了最失望的夏天。每天清晨起來的時候,馮馳都還覺得自己仿佛在做夢一般。他有時候懷疑,蘇梓顏真的走了嗎?她曾經(jīng)是想要留下來過嗎?還是這一直都是他的錯覺,她從來就沒有答應要留下,只是他自己想多了。翻看手機記錄,還停留在那個“好”字,似乎找不到任何她曾經(jīng)說過要留下來或者和自己有任何親密關系的證據(jù);而那次蘇梓顏說要填志愿表的時候,最后一句話也是“我可什么都沒說”;脖子上掛著的生日禮物是只是個斧頭的形狀,怎么解釋似乎也是要祝你健康平安的意思,似乎很難和表達愛意沾邊;回想兩人的對話,他們好像從都沒有對彼此說過“我喜歡你”,難道是他的表達有問題嗎?是因為他太自信蘇梓顏的聰慧,所以沒有用最直接的表達這一點做錯了?
可是要如何解釋那個吻?這個雖然沒有深入但也是嘴對嘴的親吻是不能用任何國家的社交禮儀硬拗過去的吧?蘇梓顏沒拒絕,在之后也沒有動怒,這應該就是接受的意思吧?對了,她還說了下次要親回來的,可是她的人呢?難道那天就像那首歌唱得一樣“都是月亮惹的禍”,都怪那流星太美夜色太溫柔,才讓他們兩個都迷失在那個monent,其實并不能證明任何事?蘇梓顏,你給我出來說清楚!
馮馳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了半個月,他開始真正相信了蘇梓顏真的就是想要和他不辭而別的現(xiàn)實。之前他也想過,也許蘇梓顏真的是在一種被逼無奈的情況下才走的,不然也不會走得這么急,但無論是什么情況,她走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在這個網(wǎng)絡如此發(fā)達的時代,她都該有個消息的。無論是微信上,電話上,或者郵件,即使是原始的信件也該收到了,怎么真的如同消失一般毫無消息呢?那便只有一種解釋解釋的通了,蘇梓顏就是真的不想要聯(lián)系他。
這高三畢業(yè)后的假期,本該是最多節(jié)目的時候,可馮馳卻每天悶在家里,誰找也不出門。好在家里的地方還算寬敞,父母也都不是要閑在家里的人,他可以擁有很自由的整個白天,還有某些晚上,馮國安和曾靖瑤因為應酬也是不回家的。他就這樣看著太陽升起又落下,再升起再落下,等到了北大的通知書,都也沒等到蘇梓顏的消息??杉幢闶沁@樣如同苦行憎一般的修行,也沒得到上天的垂憐,另一個壞消息也跟著來了。
這不能用“壞消息”來形容,這是一個災難。在他拿到北大通知書之后的某一天,下午從學校取了畢業(yè)照回來的他,撞見了家里小區(qū)樓下正在往車上裝行李的曾靖瑤。曾靖瑤被他撞見的時候顯得非常吃驚和緊張,這不像是臨出差前碰見兒子的樣子。曾靖瑤無奈,還是選擇和馮馳坦白,她確實不是出差,她要走了。要走了的意思是徹底走了,不是離開這個家而已,而是離開BJ,到別的城市去生活,而且,短時間內應該都不會回來了。曾靖瑤扶著馮馳的肩膀流著淚對他說:“媽媽和他實在過不下去了,現(xiàn)在你外婆也去世了,你也考上了大學,媽媽也沒什么牽掛了。我本來是想帶你走的,可你畢竟考上了北大,要留下念書,你放假了就來找媽媽!”
馮馳一直都能理解曾靖瑤不愿意再和馮國安過下去了的選擇,其實他們早就該分開了,這樣在唯一的一次生命的機會里彼此折磨實在是一點兒也不明智,而自己也不愿意成為這個捆綁他們的理由。他們愿意分開,他很高興。可是他不明白,為什么不能和他談談,好好的告訴他這不過是一對夫妻到了中年出現(xiàn)審美疲勞和性格不合所以選擇分開的小事,偏偏要在他不在的時候偷偷的走?他漠然的問曾靖瑤:“媽,你是故意挑的這個我不在的時候走嗎?”他看著手里的畢業(yè)照突然想到曾靖瑤是故意挑了這個時候的,只是她動作太慢,或者他回來的太早。如果他今天在取完畢業(yè)照之后和同學們一起去聚餐唱K,他就見不到曾靖瑤臨走的最后一面了。
曾靖瑤此刻也很尷尬,她確實是挑了這個時間,可她沒有想到馮馳這么快就回來了。不管她和馮國安怎么樣,她都是很愛她這個兒子的,所以她真的很難面對這個離別的場面,也不想動搖了自己好不容易下的決心。不等曾靖瑤回答,馮馳瞟到了坐在車里駕駛座上的姜星文,于是又問:“你是和他一起走嗎?”
曾靖瑤的臉色變得更尷尬了,她一直以為自己藏的很好,原來兒子什么都知道。姜星文是她的秘密情人,也是她公司里的手下,整整比她小了十二歲,他從畢業(yè)就進了她的公司,是她一手栽培起來的。起初兩個人也只是工作關系,她也把他當成一個很上進的小孩子而已,可不知道怎么后來就發(fā)展成了這樣。兩個人為了曾靖瑤和馮國安離婚的事分分合合了好多次,這一次她終于決定了。
馮馳走過去,敲了敲車窗,姜星文趕緊從車里開門走了下來。還只有三十出頭的他看起來依然英俊帥氣,雖然曾靖瑤也保養(yǎng)的非常好,也還是能看出年齡有差距的。馮馳也去過曾靖瑤的公司,也見過姜星文幾次,早也猜到了他們之間的關系,只是沒想到他愿意為了曾靖瑤放棄在BJ的大好前途去二線城市生活,但愿這是真愛吧!“好好照顧我媽!”他只說了這一句話,又對曾靖瑤說:“媽,你放心的走吧!我已經(jīng)長大了!”
曾靖瑤本來還想走過來抱抱這個已經(jīng)高出自己許多的兒子,卻見馮馳已經(jīng)頭也不回的走了。她瞬間蹲在地上崩潰大哭,那一瞬間她真的覺得自己好像要失去這個兒子了。人到中年的她,要做這樣一個決定并不容易,不管有多少理由,她的行為都是“拋夫棄子”??稍谒吹搅笋T國安這次在處理自己媽媽喪事上的冷漠,讓她決定真的不能再和他過下去了。她不想未來至少三十年的生命每天耗費在這樣的人身上。
馮馳茫然地走著,心里想著,走吧,走吧,能走的都走吧,誰也不要留下來。那天回到家,他開了馮國安酒柜里珍藏的威士忌,平時很少喝酒的他被這高度的洋酒沒幾杯就弄到大醉,可即便這樣他心里還是很難受,之后他意識到可能是喝得不夠多,不然他怎么還有記憶?他懷疑自己的命格里是不是自帶了某種命運,是會讓身邊的女人都要離開,而且都是不辭而別。外婆走了,在ICU躺了八天也沒等來她那次人們常說的在臨死之前的回光返照,走的時候沒有留下只言片語;蘇梓顏走了,是一場計劃好的不辭而別,走得像徐志摩的詩那樣,揮一揮衣袖,沒帶走一片云彩;媽媽也走了,本來也想要偷偷的走的,但怪他回來的太早了,好在媽媽給他留下了一封信和一大筆錢。這些女人到底和自己有什么仇,要走便走,他才不在乎呢,但真的就不能打個招呼嗎?
之后的半個月,馮馳像上了癮一樣的喝酒,因為這種不清醒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醒過來實在是太痛苦了。馮國安倒不是心疼他那些酒,可也不想看到自己考到了北大的優(yōu)秀兒子墮落成這樣,責備了幾句,卻被馮馳回嘴懟到差點心臟病發(fā)。一怒之下,也不再理他,準備再容他鬧半個月。
馮馳就這樣半清醒半迷糊的過著,直到沈南把他帶去了部隊。沈南來看他的時候,揍了他幾拳,罵他沒出息,不就是女人嗎?馮馳才迷迷糊糊地說:“對呀,就是女人。”然后突然爬起來拽著沈南的衣服問:“你說這世界上有沒有女人的地方嗎?”然后沈南就把他帶走了,他當然不能直接把他帶到他所在的特種部隊,而是找了個正在招收新兵的野戰(zhàn)部隊。沈南把馮馳仍在那兒的時候還問他后不后悔,畢竟這是個拿了北大入取通知書的高材生。馮馳看著野戰(zhàn)部隊的黃土地和那一個個頭發(fā)短到不能再短的軍人,堅定的說:“不后悔?!?p> 六年半前的她
蘇梓顏在國際航班上折騰了十幾個小時,下飛機的時候已經(jīng)覺得有些不舒服。好不容易到了宿舍,先用蘇楊新給她辦的國際手機卡給蘇楊發(fā)了短信報了平安,便倒在床上睡了過去。醒了的時候是半夜,覺得全身沒什么力氣,覺得自己可能是餓了,她在航班上一直在睡基本沒吃什么東西,但大半夜的也不知道去哪里覓食,只在宿舍樓的走廊的機器里買了瓶能量飲料和一包小餅干,結果兩個小時之后就開始惡心嘔吐,而且好像又發(fā)燒了。她穿好了衣服準備去學校附近的醫(yī)院掛急診,結果直接暈倒在了宿舍樓的走廊里。
等她再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身上穿著醫(yī)院里病人穿的衣服,手上打著點滴。見她醒了,她模糊的看見有個黑頭發(fā)的身影起身叫了醫(yī)生,一個很友好的美國大叔過來看過了她,又對身邊那個黑頭發(fā)的中國年輕人說了些什么。她的意識雖然已經(jīng)蘇醒,可視覺聽覺都還沒完全恢復到很靈敏的狀態(tài),再加上她畢竟剛到美國,英語的聽力也不是那么熟練,只大概聽到了讓她再留院觀察半天,沒事就可以走了。
送走了醫(yī)生,那個黑發(fā)的年輕男人才用很標準的普通話和蘇梓顏做了自我介紹:“我叫魏天驕,碩士在讀,是這里國際學生部的部長,今年所有來的中國新生的事都是我負責的,你以后有事都可以找我。醫(yī)生說你是水土不服,打完點滴再觀察一會兒就能走了。他還給你開了口服藥,可以有效抑制水土不服的?!?p> 蘇梓顏點點頭,魏天驕見她想坐起來趕緊起身幫忙把病床搖高,“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危險,你直接暈倒在走廊里了,下次覺得不舒服要馬上打電話,沒有室友也要打911,馬上會有人來幫你,或者你打我的電話也行!”
原來是暈倒在走廊里了,蘇梓顏知道自己肯定是暈了,但有些記不起來是在哪里暈的了,“是你送我來醫(yī)院的?”
“嗯,你暈倒了的時候我剛好帶兩個半夜剛到的新生去宿舍,正好碰見你,就送你來了。你一會兒把手機給我,我存我的電話給你,還有剛才新來的那兩個新生和你住在同一層樓,你們也可以認識認識,以后一起約著吃個東西什么的?!蔽禾祢溸@兩天也是為了接新生的事忙得不可開交,可現(xiàn)在想想也是幸運碰見蘇梓顏,不然她不知道要暈在那里到什么時候,那些半夜看監(jiān)控的保安一般都沒那么細心。
蘇梓顏本能的搖搖頭:“不用了。”她很感謝魏天驕能送她來醫(yī)院,她現(xiàn)在在治療之后也確實好多了,但說到交朋友,想都沒想就習慣性的拒絕了。
魏天驕頭一次見到這樣的新生,這也太拽了點兒。一般新生都喜歡聚堆兒,彼此都能找到些安全感,這個小女生也太奇怪了,即使不愿意交朋友,也不用就這么直接拒絕吧?要是真怎么厲害,怎么還讓自己半夜昏倒在走廊里?情商這么低,又沒有獨立生活能力,怎么生存?可能就這張臉算是一個優(yōu)點吧?
“那個……我來時候的衣服呢?”蘇梓顏瞄了一眼點滴瓶,里面的點滴滴的差不多了,估計一會兒就能走,想起來要把衣服換回去。
“哦,這邊急救為了救人都是圖快,你那時候都暈倒了,所以護士把你衣服都剪了,才給你穿的衣服,你可能得穿著這醫(yī)院的衣服先回去了。要不,你套我的風衣在外面?”雖然是夏天,晚上也是有點兒涼,魏天驕穿了件薄風衣。
蘇梓顏見魏天驕說著要脫衣服,趕緊伸起手制止:“不用了?!?p> 魏天驕見蘇梓顏拒絕便也不堅持,打開自己的手機翻出了一封郵件,調出了所有新生的資料,“你叫蘇梓顏是吧?宿舍是406?你現(xiàn)在還有沒有什么別的不舒服?你需要我?guī)湍懵?lián)系你的家長嗎?”這封郵件里有所有這屆新來的中國學生的資料,魏天驕順手在蘇梓顏的資料處做了個標記。她看起來非常嬌弱,而且又是住在單人宿舍沒有室友,顯然是重點關注的對象。
“不用了。謝謝?!甭牭轿禾祢溦f要找家長,當然是不用了,她不想再給蘇楊添麻煩了,他每天工作也很忙,再說她也沒什么事兒了。
魏天驕五分鐘內連被說了三次“不用了”,覺得自己快要懷疑人生了,還好最后一句還有一句“謝謝”。這位“不用了”小姐到底是認生還是本來就孤僻?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問:“馮馳……是你男朋友?”
這個名字被念出來之后蘇梓顏的臉上總算有了點兒反應,她好像覺得很震驚,剛才一直垂著的眼睛睜大了一倍,“你認識馮馳?”
魏天驕趕緊解釋道:“我可不認識他,剛才我背你下樓的時候,你一直在叫他的名字,后來打點滴的時候,又叫了兩遍?!逼鋵嵨禾祢渾柍鲞@個問題純屬好奇,如果剛才蘇梓顏表現(xiàn)的比較友好,他也就不問了,可蘇梓顏偏偏什么都是“不用了”,他才想起了這個。
蘇梓顏的眼神又暗淡了下來,她喊了馮馳的名字?好多遍嗎?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應該回BJ了吧?是不是找自己找到抓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