砯雷崖位于晨曦谷萬丈深淵中,古來便是囚禁犯錯仙人之所,由煜城神君座下白澤仙子看護守衛(wèi)。
白澤原乃東山守山地精,獅身雪毛,龍面羊角,于凡間修道成仙,曾隨煜城神君征戰(zhàn)無數(shù)。一常佩沉鈞锏紫金瀲滟,乃是文淵神君聚匯天下妖魘以神術(shù)精煉七七四十九年克修而成,獎賞予她用于護衛(wèi)晨曦。
這日,白澤正于谷前結(jié)界處逡巡,忽聞一抹熟悉靈息,盡管他用了隱身術(shù),但白澤還是憑借敏銳的洞察力持锏將其攔在結(jié)界外。
“仙君,”白澤像是猜到他此來目的,半是無奈地嘆息道,“何必為難我?”
青金流轉(zhuǎn),锏前忽現(xiàn)一拱手行禮仙者,聞聲即知乃寒陽仙君:“還請師妹讓我進去探望司涯?!?p> 白澤收锏一記短嘆,扶起寒陽蹙眉道:“文淵神君親下令不許任何一靈探視,師兄放心,我會盡量照料司涯?!?p> “我此來并非對師妹不放心,你不知司涯倔強?!焙柎故謬@息道,“我是怕他獨在牢中胡思亂想……”
“寒陽,”二仙身后傳來文淵之聲,話音剛落空中瞬現(xiàn)澎湃金澤,二仙拱手相迎,金澤內(nèi)鋯白絲袍者緩步走來又道,“隨我同去?!币徽Z言盡,揮袖即攜寒陽入谷,空中只留許許金光如粉隨風而散。
砯雷崖不似仙界他處長明無夜,此地只有無盡的黑暗與雷鳴。谷間徘徊著兇狠異常螣蛇與駁獸看守盤踞,道道閃電皆是寒白天劫雷,若非得道尊神,旁靈絕不敢入此地半分。
寒陽在文淵庇佑下,終于在漆黑魅影中找到被捆仙鎖懸綁的司涯——奄奄蜷在一個鋯白陣中,原閃亮瀲滟銀眸現(xiàn)只剩一片失望的疲倦。
寒陽剛想言語卻被文淵攔下,文淵纖指一勾直將司涯虛谷內(nèi)的冉歡金丹取在手中。
司涯顏色震驚,不停掙扎,張開口卻怎樣都發(fā)不出聲音,只晃得懸索“咣當咣當”不斷摩擦撞擊,雙手皆在空中抓奪不止,但什么也改變不了。
寒陽上前握住司涯的手,看他口型便知司涯想讓自己將冉歡的內(nèi)丹拿回。寒陽相信師尊的安排,只蹙眉不斷撫著司涯的背,試圖讓他安靜下來。
“你與她已然緣盡,為師替你給她尋個好歸宿,”言至于此,文淵抬首輕嘆,目光灼灼,甚是惋惜道,“忘了她吧?!?p> 司涯猛地搖頭,張口不停祈求,甚至想施術(shù)奪回,可被身下圖陣所縛,雙腕甚至在掙扎中磨出了血,但終究還是什么聲音都發(fā)不出。
文淵見此一言未回,施術(shù)瞬間帶走寒陽,來到人間、妖界交連的金蓮池。他們方至,一尾金龍即鳧水而出,騰云伏在文淵面前。
龍?寒陽驚詫不已,據(jù)他所知,此池內(nèi)千萬年間的活獸只有金鯉,何時竟出如此巨龍?
文淵將手中金色內(nèi)丹注入金龍體內(nèi),后又輸靈與它。金龍受力漸漸騰升,周身金澤頓起,霧澤消散,一窈窕金紗女子立于其**手行禮,衣袂垂下露出一張與冉歡毫無二致的瑰麗俏顏。
“師尊……”寒陽忽然明白文淵為何奪走司涯手中的靈丹,原來是早就尋好仙體只待為柳宿轉(zhuǎn)生。
“爾乃金蓮池鯉魚,受圣君遺澤普照飛升真龍,修道萬年化為人形。今賜汝道卷萬冊于九天兗池固守紫蓮,誠心修煉,待汝緣修至滿,歷劫成仙,即歸于天霖宮吾之門下。從此持心修德,克謹勤勉,中正謙明,懲奸除邪,造福蒼生。汝,愿否?”文淵朗聲道。
“弟子愿意,”女子俯身跪拜道,“師尊在上,請受弟子跪禮。”說罷,行三拜九叩大禮。
“汝原身金鯉,今賜名金顏?!贝湫卸Y,文淵揮出一枚玉環(huán),又道,“此環(huán)原是中山神神歸后肉身所化,有正心辟邪之效,今賜予汝,望珍之慎之。”
“弟子金顏敬受。”金顏捧接叩拜。
“去吧?!蔽臏Y揮袖送其入九重天兗池處,正欲離開,見寒陽有話要說,輕笑道,“有疑就問?!?p> “師尊既然心中已定金顏小師妹承繼柳宿內(nèi)丹和冉歡容貌,為何不向司涯說明?您明知司涯將其護在虛谷視若珍寶……”寒陽抬頭拱手道,“師尊一向疼愛司涯,為何此次不為他洗清冤屈,為何奪丹又不說明情由,您明知他的性格,一定會……”
“他曾為讓你順利飛升,自己獨攬你二者所有劫難,故而在為人那世命格多舛以致性格驟變,飛升之時又較常仙多歷三道雷霆,以致劈傷元神,遺忘歷劫所有?!蔽臏Y徐徐解釋,“司涯負柳宿太多為因,冉歡一世是他報償宿怨的果。金顏之事要絕對保密,吾已為她洗練凡塵濁息,她不會再記起司涯。若他們都能順利渡過此生,便可修得正果。若你按捺不住將兩世因果告訴司涯,他此刻必會欣喜,但定又重入情事輪回,落得個‘今生我負她,來世她負我’?!?p> “是,師尊?!焙柎故仔卸Y應(yīng)承,轉(zhuǎn)而又道,“師尊方才假借圣君遺澤之名……不知圣君是否會怪罪?”
“圣君即是天下五道,蕓蕓眾生亦是圣君化身?!蔽臏Y含笑道,“你我皆類圣君手中的棋子,也像其的分身與孩子,圣君會喜會怒,如同凡人愛憎,但不會怨、不會怪。”
“是……”寒陽似懂非懂般點了點頭,行禮道,“徒兒還是很擔心司涯,想去探望。”
“他適宜仙道,但不適合仙人?!蔽臏Y別有深意地說,“去吧,就說奉我法旨,好好看護他?!?p> “多謝師尊!”寒陽喜笑行禮,迅速前往砯雷崖。方至,察覺牢內(nèi)似有騰騰仙澤,寒陽只得施術(shù)屏聲斂氣,隱身進入。
“師叔還不夠得意嗎?竟還要帶個凡人來此嬉笑在下有多落魄?”司涯冷笑道,“我都不知礙著師叔什么了,要您如此費心設(shè)計?!?p> “爾等小妖也配讓神尊設(shè)計?”林和走上前撫著寒鎖,嗤笑道,“司涯,你不是以妖靈為先,事事優(yōu)待妖眾嗎?如今進了這不見天日的砯雷崖,又有哪一個妖會來救你嗎?”
“我沒有錯,何須解救?成渝之難若是由妖挑起,我亦會為眾人主持正義?!彼狙牟⑽幢黄溲哉Z激怒,挑眉淡然一笑,“倒是你,為那石妖丟了一魄,若不是靠神尊蓄力,你怎能站在這里與仙君說話?”
“仙君?一個妖,也配成仙?”天宇神君幻云而坐,居高臨下的口吻不容置疑,“你或許還不知,林和以身獻祭,誅妖有功,由煜城神君收歸座下,成為其關(guān)門弟子,將在北川修道百年。百年之后,無需歷劫,可直升仙身。”
“不可能!煜城神君從不收凡人為徒,亦明察秋毫,絕不會任由此等小人……”司涯的話還未說完便被天宇打斷。
“他欠我一個大人請,如今奉還,故已應(yīng)允,宣五道皆知。”天宇搖首笑道,“嘖嘖嘖,你修道十萬余載,歷生、死、情三劫才成就仙家身份,林和轉(zhuǎn)眼即得,這就是人和妖的區(qū)別?!?p> 司涯青筋怒起,切齒寒笑,銀眸一凜,昂首道:“神君就這么討厭妖族嗎?妖界萬萬眾靈,若知此事真相,恐怕圣君也不能護佑您吧?”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天宇先是低聲淺笑,后又哈哈大樂,道,“司涯,你若心有不甘,盡管在明日的臨淵臺公審時向諸神說明。一個殺徒害人、犯了仙律的樹妖,一位扶靈向善、統(tǒng)御人間的神君,你覺得,五道眾靈會相信誰?”
“都是你!是你,撥下神石引員氏爭搶,化成員氏誘成渝眾人食妖增壽;是你,解開我控制神石的傀儡符,變做華年模樣導(dǎo)我尋歷劫真相;又是你,授林和改變逆轉(zhuǎn)移魂陣,借魂斂戾刻意飼妖;定還是你,在東山做陣阻我馳援,縱放石妖殺我年幼徒兒!”凌厲銀眸再次泛紅,血紅咒怨之氣又起,司涯掙扎著高聲質(zhì)問,“我與柳宿何辜!成渝何辜!眾妖何辜!”
捆仙鎖似乎查覺到司涯騰升的幽怨妖氣,忽降兩道雷電相擊,寒鎖快速收緊。
面對司涯的控訴,天宇微微一笑,揮袖拋出一枚白丹,道,“司涯仙君可還記得它嗎?”
受刑吃痛的司涯顫抖著努力抬頭,面前熟悉的靈息讓他一眼認出這是太谷內(nèi)丹。
“此妖是你的弟子,它欲報當年被神石所傷之仇,趁著夜色把林和的兩位師弟都吃了。林和下凡探望師兄弟時,才發(fā)現(xiàn)此事,被迫誅除妖孽?!碧煊羁此狙乃查g放大的瞳孔,滿意笑道,“我不僅教林和移魂陣法,還授他剝丹析元之術(shù),此丹就是林和親手所得?!?p>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林和添油加醋道,“太谷魚妖想偷盜神石,獵魂增靈,故而死前授其二百鞭、活體剝丹。此法雖厲,但可起殺一儆百之效。仙君還有什么徒弟?我也好讓它也嘗嘗這剃鱗抽筋的鞭刑與斷肢裂體的剝丹?!?p> 太谷雖是鯊魚,可一心向善,克己修道,斷不可能隨意殺人,定又是他二者編織罪名!
司涯雙拳握緊,眼眸紅得幾乎滴出血來,而捆仙鎖束縛得更緊,漸漸掩不住覆蓋他全身的血紅怨氣倏變黑紅煞煙。
“寒陽,勸勸你的好兄弟,不就是親眼目睹徒兒靈逝,又被自己的師尊奪丹嗎?”天宇輕哼一聲,像極了嘲笑,“終究是道法太低,竟連靈息都遮不住?!毖员M便揮袖帶林和如風離去。
寒陽迅速現(xiàn)身,施術(shù)助司涯壓制心魔,眉頭緊皺,朗聲道:“司涯,他們是故意激怒你,促你妖魔化!太谷的靈丹我會帶走,助他重新修煉。你快醒一醒??!”
黑紅魔氣如藤蔓一般襲上寒陽的手臂,熾痛的反噬之力令其纖長二指漸成寒白霜雪色。
“白澤為東山守山之靈,她可證你長期留于東山授藝;你全身傷口與聞遠道證明你沒有殺徒;林睦、林祥被殺,魂魄定沒有入鬼道,即知不是太谷所食,若是有一日尋其游魂,鬼君必能使你此身分明?!焙柧従弰裎?,不顧魔氣令身形燒灼戰(zhàn)栗,蹙眉喊道,“想想太谷、冉歡,想想我,我們都不想看你這樣!司涯,你醒一醒!”
此言即出,黑紅魔氣瞬消,捆仙鎖徐徐放松,司涯遲遲落下,血紅雙眸像是極盡哀慟。
翌日,臨淵臺,文淵位東首,煜城居北首,天宇坐西首,三神之下百仙環(huán)合,眾仙合圍者便是被重重鏈鎖捆綁束縛、已然失去金滟仙澤的司涯。
盡管聞遠道和白澤皆為司涯作證,一貫溫文爾雅的寒陽與端莊持重的華年甚至與天宇據(jù)理力爭,觀之眾仙多數(shù)也是群情激昂,但當事者——司涯卻始終不言不語,垂首呆愣,一雙絕美銀眸紅意未消。
苦辯一日,文淵擺手制止仙眾,宣下法旨:原天霖宮二弟子司涯,修為不足貶下仙界,待其歷練有成再行考核擢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