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旭晨光熹微,白狐在溫暖而燦爛的早霞中緩緩蘇醒。它前爪后推,拱起背,抻腰打了個哈欠,側身正欲向凡人姐姐說早安,卻發(fā)現(xiàn)火堆旁僅剩其一靈而已。
它忙幻作人形,起身環(huán)顧四周,不停張望,連續(xù)呼喊:“姐姐!姐姐!”空蕩的山林不斷回響著他清朗干凈的嗓音。
“我在這?!迸暼嶂袔?。
白狐順音望去,玄瑆只離他數(shù)丈遠。她閉目盤坐于草叢中,其身旁多如星辰的點點紅靈正隨著初陽光芒徐徐變淺,呈淡淡銀色緩緩潛入地下。
“僅一箭之地,你也不回頭看看?!毙w像是好不容易完成一項艱巨任務般長舒口氣。
“原來姐姐是在給咒靈超度,為其脫冤戾之氣安入鬼道,助其早日重生?!卑缀蟛脚軄?,看著最后一顆銀星潛入地中,淺笑道,“我的名字姐姐想好了嗎?昨夜你說要細細思量的?!?p> 玄瑆站起伸展,笑了笑,道:“我的名字尚且是別人所定,雖取得一模一樣,但意義卻完全不同。取名字……大抵最重涵義吧,我確實不太擅長?!?p> “姐姐叫什么名字?”白狐站在玄瑆身側,面上略有不悅,粉唇微嘟,“誰能給姐姐取名……”
“是我原來的師父,”玄瑆嘆了口氣,強笑道,“玄瑆,我的名字?!?p> “玄瑆?聽起來很像血腥,配不上姐姐的英姿颯爽?!卑缀皇滞邢骂M,若有所思道,“上古曾有一柄馳霆云锏,乃鬼君利器。锏出而四道寧,霆厲而萬鬼忌。姐姐……能不能把馳霆拆開,我們各取一字為名?”
英姿颯爽?玄瑆淡淡一笑,前世的她可完全不是這樣——嗜血為生,若說玄瑆聽上去很像“血腥”,亦確有其意。但如今欲重入林和門下,換個名字也方便些,她回道:“你喜歡哪個字?”
“我都可,”白狐私心想著,定要取聽起來就像一家人的名字,瞇眼笑道,“云馳和云霆,姐姐說好不好?”
“我便擇云馳吧,”玄瑆看他一直跟著自己,止步側身問,“霆弟……你沒有別處要去嗎?”
漂亮姐姐稱呼自己“霆弟”,字里行間的親近感原本讓白狐開心不已,但再細品,忽覺語句中驅(qū)趕之意,白狐面上笑意頓消。
他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般低下頭,輕輕牽著玄瑆衣袂,嘟囔道:“姐姐可是煩了我嗎?”
“沒有,只是……”玄瑆拍拍他的肩膀,“圣君派你下凡定有任務,我不想因為自己而妨礙你。”
白狐瞪大了眼睛,狐眸快速交睫,詫異道:“姐姐怎么知道是圣君……”
玄瑆淺淺一笑沒有回答,只是繼續(xù)朝都城方向穩(wěn)步前進。
姐姐定是那個有緣人!可看見我額間的藍羽紋,才斷定吾乃圣君所派。白狐雙目笑彎,淺灰美眸仿若星宿沉淪。它牽著玄瑆的手柔聲道:“姐姐救我一命,我定是要報恩的,怎會有姐姐妨礙我之說?我只盼法力低微、未曾修術的自己沒有妨礙姐姐才是?!?p> “報恩?”玄瑆“噗嗤”笑出聲,拍拍他的手,道,“怎么報?拜我為師,終身侍奉左右?還是以身相許,白首不離一世為伴?或者認我作主,一生為奴為婢?你乃九霄靈狐,無論怎么報恩,我一屆凡人都無福消受。”
“我還沒有想過如何報恩……”白狐思量片刻,將玄瑆的手緊握胸前,篤咒般定定道,“但姐姐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姐姐需涉水,我便化作石橋;姐姐要上山,我就變成牛馬。以姐姐的心思做我的心思,把姐姐的愿望視為我的愿……”
白狐正說著,玄瑆忽感足下不同震動傳來,從耳畔拂過的細微風中似有眾多聲音交雜。
她一把捂住白狐的嘴,云手收斂他二者功法光澤,從袖中抖出幾個人形小布偶在手,正欲念咒但覺掌中溫度不斷升高。她抬頭回望才發(fā)現(xiàn)白狐皙如霜雪的俊臉已然通紅發(fā)熱,流光溢彩的狐眸滿是濃濃柔情,正深深凝視著她捂嘴的手。
玄瑆快速抽回手,略尷尬地摩挲著布偶,蹙了蹙眉,清清嗓側身道:“似有人來,你可隨我同去看看嗎?”
白狐以為她要走,忙上前攔住,低首注視她的眉間,發(fā)誓般沉音徐徐道:“天涯海角,臨淵九幽,我都隨你同去。”
灼灼目光久久停留在玄瑆面上,可漸近的聲響讓她來不及回應白狐。她快速撒出人偶,閉目作陣施法,喃喃念咒。
其玉指輕動,蔥蔥草地中突現(xiàn)一淺銀陣法,布偶懸于陣中,受術緩緩變大,逐現(xiàn)出人形——竟是七個玄衣帶刀護衛(wèi),四男三女。他們?nèi)缁钊艘话悖嫒萆硇胃饔胁煌?,落地則陣圖逝,抱拳拱手齊聲曰:“主人。”
玄瑆看了一眼白狐,想他未學術法,此去恐會涉險。她猶疑片刻,令:“保護公子?!闭f罷,便運力獨自快步向東跑離。
“是!”七人拱手齊應。
“姐姐!”白狐與七護衛(wèi)趕緊跟上。
玄瑆依聲尋去,跑了約半個時辰,終在密林里找到正在追逐的幾人。
“大膽魚妖還不停下!”
“站住!”
……
一黃衫女子拉著一白衣書生施法跑在前,另有五名白衣道士御劍在后緊追不舍。
道士中行于最前者身修短髯,正用霹靂雷火珠阻截那對男女。霹靂雷火珠不停射出道道赤色雷火炸響男女身側樹木,棵棵大樹受力裂斷傾倒,成為男女逃亡途中的“攔路虎”。
玄瑆以術拭亮眼眸,方看清那黃衫女子原來是一尾修道數(shù)百年的金鯉。只是,那鯉魚精不似其他妖物周身黑氣騰升,反而略染薄金仙澤。想必是在有仙出沒之地修煉而成,或者是仙家所豢養(yǎng)的靈寵。
忽而一顆大樹攔腰傾頹,快要打中書生之際,黃衫女子轉(zhuǎn)身云手擊飛大樹,卻迎面被赤色雷火所傷,鮮血直嘔,兀然從空中墜下。但她還是用盡術法催動包裹書生的光盾率先逃逸,自己卻被御劍者追上以捉妖索捆綁纏困。
“娘子!”書生驚得大喊,卻在一瞬消失無蹤。
魚妖寧可自己被捉也要保護書生,真是情深義重。但人妖相戀結合有違天律,否則也不會惹得這么多道士競相追逐。玄瑆不由得替她淺嘆一聲:情深不壽。
短髯者控制住鯉魚精,催促另外兩名御劍者繼續(xù)追趕。
玄瑆低聲念咒掌中運力,片片零落闊葉瞬間襲向御劍者,葉身將其足下寶劍段段包裹。玄瑆倏地握緊手掌,落葉便如利刃般分切寶劍成段,御劍者相繼而落。
短髯者見此舉劍環(huán)顧,大喊道:“何方妖孽,還不快快現(xiàn)身!”見無靈應對,他施術催動捉妖索,怒道:“妖孽,你還有什么同伙?快讓他們現(xiàn)身,不然老子砍了你!”
鯉魚精也詫異不已,但看此狀,猜想出手者必是前來相助的。盡管魚妖被打得半現(xiàn)原形,面頸之上斑斑金鱗,雙腿亦顯露魚尾色狀。但她面無懼色,依舊不卑不亢,昂首淡淡一笑,挑眉道:“你就算殺了我,上天也不會放過你們這些雜碎?!?p> 此言一出,短髯者青筋突起,目眥盡裂,持劍正欲除之,一枚六角火刃便如流星般擊斷他手中利劍。
“秋高氣爽,此地美景如畫,是什么讓大師竟有如此火氣?!毙w背手緩步上前,英眸亮如點漆,徐徐道,“她若犯天律,自有煜城神君座下章猙、鳳、凰三仙將其抓獲處置。何必臟了大師的手,再讓大師背個屠殺妖靈的罪名。六百年前的成渝之難歷歷在目,大師就算沒有親身體會,總歸也聽說過屠戮妖靈的員錦鑫……是何下場吧?”
“你是誰?”短髯者上下打量桃色衣衫俠女打扮的玄瑆,見其并無仙人金澤,亦無妖邪黑氣,實實在在僅是一屆凡女,但再看其神色氣質(zhì)又不像是個普通人,不禁眉頭一皺,警戒幾分。他身旁四名白衣道士相互攙扶,也快速向其靠近,紛紛緊握寶劍。
“姐姐!”白狐帶七護衛(wèi)匆匆跑至,喘著粗氣趕上前。看場面劍拔弩張,他拉過玄瑆,搖頭低音道:“休管閑事。”
“霆弟莫慌,一切有我?!毙w拍拍白狐的手,莞爾一笑,定他心神,牽著他繼續(xù)走上前,朗聲笑曰,“我們姐弟都是粗野之人,怎會有好名報上,大師別緊張。”
“渺云殿上智真人座下大弟子羯誠,”短髯者見他們氣度不凡,不像作惡之人,拱手先自報家門,“敢問閣下尊名?!?p> 白狐拉過玄瑆搖了搖頭,拼命朝她使眼色,見玄瑆態(tài)度不改,不禁蹙眉嘆了口氣。
“天霖宮遠道仙君座下云霆,”白狐搶在玄瑆回答之前轉(zhuǎn)身拱手道,“閣下可以回去了,此事就由我們稟明章猙仙君處理。若閣下覺得還有什么不妥,再于臨淵臺請圣君定奪吧。”
白狐自知功法不敵,先借天霖宮聞遠道仙君之名抬平身份,又搬出圣君之威震懾,真是膽大機敏。玄瑆垂首低笑:這個狡猾的小狐貍!
“師兄,他們九人,我們只有五個……怕是不敵?!币缓谂职珳惤烧\,低聲勸道,“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們回去稟明師父罷?!?p> 羯誠點點頭,拱手道:“就依道友所言?!闭f罷,即撤回捉妖索,和另外四位師弟快速離開。
玄瑆走近金鯉,蹲下查看她的傷勢,側身吩咐道:“天樞,你去看看附近哪有水源。搖光、玉衡,跟著剛才那些小道士,有事速報?!?p> 三名護衛(wèi)拱手領命,施術如風散去。
“你傷成這樣……恐怕要重入水中泡足五日方可幻回人形?!毙w道,“你的夫君知曉你是魚妖之身嗎?”
黃衫女點了點頭,沉思片刻,昂首蹙眉道:“你也是道士,怎么不抓我?反倒救我?”
“我們不是道士,”白狐嘟著嘴逡巡踱步,踢著身側雜草斜睨道,“是修仙之人!若非遇上你,她應該馬上就成仙了。”
玄瑆扶黃衫女坐起身,纖手感其功法經(jīng)歷,閉目推演速算,淡淡一笑,道:“你和你的夫君是如何在一起的?你詳詳細細告訴我,也許我能助你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