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師弟，”一纖瘦白衣小道捧著飯食，左推右攘艱難擠進人群，站在狼吞虎咽的張杰身邊，將飯菜遞上，滿面堆笑，“師弟，我這有整只的燒雞，來來來，吃我的！”
“嗯嗯嗯！”張杰連連點頭，徒手掰下一個雞腿就往嘴里送。他掃了一眼滿桌的狼藉，心中也很是奇怪，自己飯量一向不大，今日連吃了七八碗飯菜、三四盆湯，雞鴨魚肉更是沒數(shù)……怎么還是覺得這腹中空空落落，絲毫沒有吃飽的感覺。
一高個兒道士推開方才纖瘦的小道，厲聲斥責:“哎，你怎么插隊啊！”
上智尚未首肯收張杰為徒，這些人便都一口一個“張師弟”的親切喚著，為著什么張杰心中有數(shù)，故而只繼續(xù)吃，并未理會一人，由他們吵爭。
“張師弟，我這還有偷偷從萬瑞國帶回來的點心！”一微胖道士將懷中荷葉包的點心趁機放在張杰面前，軟著聲線，討好般笑道，“你嘗嘗，若是喜歡，我再給你帶。”
口中咬著半個雞翅的張杰聞言一下子愣住了。
萬瑞因為連年妖禍早已經(jīng)餓殍遍野，除了高門顯貴與皇族世家，還有誰吃得起點心。
道士看張杰停下動作，以為他必然喜歡，連忙為他拆開包裝，滿臉奉承，笑道:“張師弟，你嘗嘗？”
張杰抬眼觀瞧，那荷葉中端端整齊羅列五塊葉形淺青色糕點，正中還有點金裝飾，這般精美華貴的糕點怕只在宮里才有。
張杰忽然想起自己與阿娘沿街乞討、被人打罵追逐的過往，再透過這精巧點心想到宮中人都過著何等富貴生活，心中戚戚憤憤交錯而生，五味雜陳。他吐掉口中美味，以袖擦去嘴角油漬，云手列陣躲避紛擾，拂袖而去。
張杰落身于郊外一片桃林中，這個季節(jié)，桃子尚未成熟，他也隨手打掉一枝，靠在樹下，又吃了起來。
“是桃子太澀了嗎？”女子的聲音悄然響起，溫柔而醉人，“怎么眼眶紅紅的？”
“阿娘辛苦一生，連燒雞的味道都沒有嘗過，更別說那般精致的點心。”張杰吐出一枚桃核，又把另一個青黃色的桃子塞進嘴里，咬下一口，囫圇道，“呵，莫說點心，哪怕是這樣青澀的桃子，當初對于我等難民而言，都是遙不可及美味……”
他還想再說些什么，可溢出的眼淚滴滴打在他手中青桃上。如果，他早一些學會道術，他的阿娘便不會過得那般辛苦，她至少也能……
一陣香風吹來，吹亂他的思緒，伴著紛紛落葉，一紅衣女子現(xiàn)身桃林。
女子風姿綽約，冰肌玉骨，行之搖曳生香，一對狐媚纖眸令人望之則酥。
若說此女子似仙，卻難掩令人骨醉的柔美妖嬈；若說此女似妖，卻又實在清麗純凈，仿佛雨后菡萏，只可遠觀。
張杰本以為一直指引自己的她，應當是絕艷類妖孽，從未想過她竟是這般綺麗女子。尤其是她身上明明仙澤蒙蒙，卻又混著幾許狡黠氣息，實在令他錯不開眼。
“這些桃子……”張杰咽了咽嗓，抬手抹盡眼角的淚水，迫使自己移開視線，站起身，自嘲般尷尬笑道，“我也不知是怎么了，今日竟怎么也吃不飽。是不是窮苦日子過太久了，見著吃的就走不動道?！?p> “即使學會術法也需大量靈力支撐方可推行。你僅凡人之身，沒有一絲修為，”女子任由一縷清風將她的發(fā)絲帶到肩頭，赤著腳，娉娉婷婷，端手緩步上前，莞爾徐徐道，“消耗自身能量過多后，自然就餓了。但是……人間凡物，吃得再多，終究也是無用?！?p> 女子走上前，伸出一根纖指，輕輕點住張杰再次舉起桃子的手，云手于空中幻出一枚雪色靈芝，運其近前遞送給他，道:“這是我從梁渠山為你摘來的仙草，可止你強盛食欲，平復靈力缺口?！?p> 張杰雙手接下，小心將那輕飄飄、似一團浮云的靈芝捧到眼前，左右仔細端看其瑩白霖澤，微微蹙眉道:“大仙，您命我看的仙律中不是規(guī)定:仙人不得私將仙草施贈旁界生靈嗎？您就這么給了我，會不會被神君……”
“以往仙界眾眾若是犯錯，自有文淵神君審理處置，白澤仙君看守羈押?！迸訑[袖幻出一朵浮云，側身倚云而坐，單手撐頜緩緩嘆道，“只是……數(shù)百年前‘圣道毀，魔族生’，他們都已經(jīng)不再了。如今，仙界由天宇神君一手翻覆，已經(jīng)無靈再守從前的規(guī)矩。吃吧，不會有人因此為難你我?！?p> “我……”張杰看著掌中靈芝出神，忍下腹內(nèi)不斷傳出的“咕咕”聲，半跪在女子面前，躬身行禮，雙手捧著靈芝，語氣懇切，“梁渠是一個聽起來就很遙遠的地方，大仙必也費了一番辛苦才將此仙草摘來。您多次救我助我，我一屆凡夫弱子無以為報。但，我雖愚笨粗淺，也曉知恩圖報之理，既然凡間眾食已能暫抵饑餓，我便不能再要仙草，徒增大仙煩擾?！?p> 女子頷首淺笑，云手將他扶起，點頭贊許道:“你阿娘把你教得很好。嗯……這樣吧……”
女子纖指輕點香腮，像是思索般頓了頓，又道：“這仙草就當是我獎你昨夜學道刻苦有成，你且安心收下，吃不吃都隨你?！?p> “大仙洪恩！授我術法，我尚且未能報答，怎可再收……”張杰話說一半，想了想，轉而又道，“不如我替您做些事？也好抵我心內(nèi)愧疚?！?p> 女子聞此緘口沉思片刻，問道:“小夔，上智修習道術也不過數(shù)千余年，卻已登仙界，接連成為兩位神君座下弟子。你不好奇他的靈力功法從何處所得嗎？”
“您昨夜帶我去的是真人密修之地，他似乎執(zhí)著于詭異禁術。今晨，我端詳他的影子，居然是妖風鬼氣凝簇而就。真人又說要我為他做兩件事才肯收我為徒。嗯……大仙的意思是，他的功法，大多是靠禁術而得？”張杰蹙眉靜思，大膽推測，“難道是與萬瑞之難有關？”
女子并不訝異于他的機敏，依舊淺笑相待:“你如何猜想而得？”
“首先，仙不可能平不了妖。他若真心救萬瑞于水火，妖災怎會這么多年絲毫不見平復，他又怎會昧著良心收下鎮(zhèn)司金鼎？”張杰有條不紊地慢慢分析，“其次，眾位仙家即使接受豢養(yǎng)妖類也只是把他們當成坐騎。而廖子杰卻召喚當康瑞獸隨意攻擊凡人，若無真人緘口以勉，他怎大膽至此？由小見大，必是真人已有操縱妖物為己所用的先例，廖子杰不過有樣學樣罷了。再者，今日我與廖子杰比武的飛天崖……形狀實在奇怪，就好像是一個法陣?！?p> “是妖界禁術黑焰陣改化而得，”女子為他解疑道，“上智于人界設下道觀無數(shù)，每一個道觀都有可供小道們相互切磋的習武場，而每一個習武場都依這般陣圖構建。這就是他教授道法多年，徒眾萬數(shù)，卻無一登仙的原因?！?p> “我明白了?！睆埥芑腥淮笪虻?，“我記得昨夜有本《妖記》曾載:所謂妖靈，即妖類修道百年后，靈元結魄，凝成一枚清透的聚力丹丸。真人只要稍改黑焰陣，以自身靈息催動陣法，就能如抓妖剝丹一般，源源不斷地從自家弟子身上吸取他人修為增長自身功力?！?p> “方才你召喚出有‘龍蛇之首’之稱的伽羅葉，上智驚懼退縮不已。”女子冷哼一聲，眉眼之中滿是不屑，輕笑道，“他既驚你可召喚曾經(jīng)的妖界靈主，更驚你不受他陣法控制。人，都會對未知且不可掌控之物有所恐懼?！?p> “他命弟子出戰(zhàn)就是為了探我虛實，我、我才用兩次術法就開始身體虛力，一直吃卻怎么也吃不飽，若要對付他……”張杰左右思量終不得法，跪請道，“求大仙救我?！?p> “示之以弱，乘之以強?！迸蛹t衣化微星，乘云如風散去，尾音輕輕蕩在空中，“小夔，別怕，我一直在。”
張杰正想再問些什么，忽覺不遠處有圖陣靈息異動，他低頭看了看懷中靈芝，怎奈剛剛開始修煉的自己并無虛谷可藏匿東西，只好匆匆吞下，以免旁人懷疑。
“小師弟！”畫陣而來者是一位張杰沒見過的陌生男子。
男子不算高，但長得還算清秀，雖著凈澤道袍，可張杰還是一眼看出其所攜之陰鬼妖氣。
張杰摘下一個桃子，忙啃出兩口痕跡，于袖中掐指細算來者身份。
“小師弟？”男子微笑上前，看了看張杰方打下的一地桃子，淺笑道，“你怎么跑后山來了，師父正找你有事呢！”
張杰推演可知：來者乃一千歲小白龍，是與上智最為親近的門人，功法修為皆不可測。
“原來是白龍師兄，”張杰拱手一禮，笑回，“我嘴饞，突然想吃果子了，無心擅闖此地。不知真人尋我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