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蘇陶和舟林止不住的談話,時不時還能和司機聊上幾句,蘇南靠在后座上,卻越發(fā)心神不寧的,而且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擔心什么。
等到了虹湘,依舊是那個有過一面之緣卻格外熟悉的虹湘大門,司機往前行駛,漸漸浮現(xiàn)出除夕夜,自己與哥哥匆匆忙忙跑到這的情形,那時在醫(yī)院見到的他,盡顯無助。
“要不你們在這等我一下吧,我上去清理一些雜物,過倆天就有租戶來了?!敝哿滞蛱K陶和蘇南,說道。
“我們上去幫你吧。人多好辦事。”蘇陶并沒有同意。
“對啊。舟林姐?!碧K南附和。
舟林笑道,點點頭,拗不過兄妹倆,而且也知道他們好心為自己,便也就沒有推拒了。當轉身剛走了幾步,突然一個老人急切地跑了出來,舟林一踉蹌往后退了一步,剛好撞到蘇陶懷里,蘇陶下意識扶住她,垂首問道:“沒事吧?!?p> “沒事沒事沒事。抱歉,踩著你了?!敝哿众s緊退開,站定了,低頭看了一眼蘇陶留了腳印的白鞋,有所歉意。
蘇陶笑著跟風說道:“沒事沒事沒事?!?p> 舟林淡淡笑著,隔了幾秒,才意識到面前站著正是自己的樓上鄰居周姨,周姨正看著她,一臉打量:“你是舟林吧?”
“對啊,周姨。您這是上哪去啊?”舟林笑道,溫柔地和她打了招呼。
周姨卻沒有一樣的笑容,而是皺了皺眉,眼底還帶了一些疲憊,一看就是這幾天休息得不好,而且手里還拿著倆個飯盒,一見就是有什么急事,周姨一向和藹又嘴碎,這話一上來就叭叭叭地說:“真是命苦啊,余家出了事,這幾日都是大家伙輪著給余家母子送飯,那個你余阿姨前幾天都暈倒了,唉,就剩小楊一個人頂著,真是命苦了這孩子······”
從第一句開始,身后的蘇南都愣住了,細細聽完之后,她整個人的神經(jīng)仿佛都在抵制這是錯誤的,假的,不屬實的。余家······出事了?她想過他失聯(lián)是去打工,是出了什么事,卻沒想到是大喪。
“這是怎么回事?周姨您能否細說?”舟林聽完后,也有些呆滯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住在虹湘十幾二十年,不會不懂輪番送飯是什么概念,只要殯儀館里,才會讓鄰里街坊無怨無悔去送飯,平日里即使有隔閡的人,在對方有人大喪時,都不會推遲的一件事。
“小楊的爸爸在幾天前回家的路上醉酒,被一輛車給撞了,送到醫(yī)院的時候,身子都僵了。你余阿姨聽了,當場就暈倒了,小楊就一個人顧這顧那的,又是托我們街坊鄰居照顧他媽媽,又作為獨子得承起大喪安排,一個小孩,剛高考完,能懂什么啊,幸得這幾日,你余阿姨也來幫忙了,可是這雖說誰人都知道倆人不和,但是哭得啊,我這心,都可疼可疼了?!敝芤陶f完,眼里的淚止不住的往外滾落。有些淚水夾落在她深深的皺紋里,看得令人動容。
這一幕,蘇南仿佛感同身受他那一刻面對的所有場景,幾天前,也許便是他與自己相約的那天出的事,現(xiàn)在,她終于明白,為什么會久久沒有聯(lián)系,他自己也許都還沒有反應過來至親的突然離世,又怎么可能得空看手機呢。
這段話,足夠讓三個人都特別震驚,蘇陶也很驚訝,呢喃道:“我以為他是去打工了呢?!?p> “這下,剩下他媽媽一個人,怎么能供大學啊,可憐了小楊這孩子,我看他最后那么晚了,我那混賬兒子還在打游戲,他還在學習,這下大喪一辦,即使街坊都在眾籌,可那也是一場重創(chuàng)啊。這下大學就打水漂了?!敝芤炭偸钦f著說著,淚水就不停地掉落。
蘇南一聽一看,自己的聲音都帶著沙啞與哭音,在蘇陶身旁走近,眼睛落在周姨手里的飯盒,有些模糊的音:“阿姨,這個飯,我們送過去吧?!?p> “這······”周姨看了看蘇南和蘇陶,自然是不認識他們,手里有些猶豫。
“這是余楊的好朋友,我們送過去吧,順便看看他?!敝哿种垃F(xiàn)在蘇南打擊太大,已經(jīng)說不出多余的話,此時的她,眼圈發(fā)紅,有些恍惚。
見狀,周姨便放心了,將手里的飯盒遞給蘇南,蘇南有些走了神,還是蘇陶接過了手:“別提及太多哈,這事,真真都沒想過?!?p> 舟林只是點點頭,拉著早已呆滯在原地的蘇南,低聲安慰道:“我?guī)闳タ纯此?。但是南南,你不能自己垮了啊?!?p> 蘇南隔了幾秒,才恍恍惚惚地抬起頭,應了:“好。我知道了?!?p> 就這樣,蘇陶讓司機先載著行李回季東,讓爸爸幫忙拿行李,至于為什么,蘇陶只說了回家再說。看著身旁極力保持鎮(zhèn)定,卻每每自己情緒奔潰的蘇南,只覺得格外心疼。
舟林緊緊牽著蘇南的手,雖然嘴上不停地安慰蘇南,但是說著說著自己聲音也變得沙啞起來,余楊是蘇南的好朋友,舟林不會不知道,而失去至親的感覺,她也不會不熟悉。
靈堂離這里很近,幾乎走了五分鐘,就已經(jīng)能依稀看到“虹湘殯儀館”五個字的牌面掛在上面,格外醒目,黑字白底,別有一番憂傷慢慢流露。
蘇南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加快了步伐,走向那個自己也曾熟悉的地方,那一年,她便在同樣格局的地方,送走了自己最親愛的奶奶,所以她不會不知道那種失去的感覺,會是多么難以相信和難以承受。
走進靈堂內(nèi),是一個大庭院般的設置,一眼看去,便是靈堂內(nèi)部,也就是在那一眼中,她看到了他,那個她想了六天的人,此時仍舊跪在一張被他遮擋住的黑白照面前,腰板挺得很直,垂首望地,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她卻能想象到他多日來的疲憊不堪。
余媽媽此時正滿面有些蒼白無力地坐在余楊身旁的矮椅子上,手扶著余楊的肩膀,似乎在勸著余楊休息一下,可是余楊卻沒有動。
“我先把飯拿進去哈?!碧K陶本來想叫蘇南一起,但是眼下,蘇南好像一時半會接受不了。但是飯已經(jīng)有些涼了,總不可以一直這么拎著。
蘇南沒有回答,她的眼神,至始至終在他的身上。
蘇陶和舟林走了進去,余媽媽抬眸瞬間,眼神充滿震驚,她從來沒有看過蘇陶,但是對于早些時候已經(jīng)搬去季東,此時又出現(xiàn)在自己丈夫靈堂的舟林,滿是驚訝:“舟林,你怎么過來了?”
“余阿姨,我和蘇陶來看看你,看看余楊,希望節(jié)哀。”舟林將飯盒遞給余媽媽,在不經(jīng)意看見棺材與黑白照時,只覺得鼻尖一酸。
余楊本來是低著頭的,不理會每一個來此的人,卻在聽到舟林的聲音,蘇陶的名字的時候,猛然抬頭,蘇陶低頭看著他,已不再是當時意氣風發(fā)的少年,眼神疲憊又滄桑,額前的頭發(fā)無神地耷拉著,麻衣在身,略顯悲涼。
“她也來了?”這幾個字,好像是費了余楊很大的氣力。
蘇陶點點頭,看了看廳外,示意她在他身后,此時的蘇南仍舊站在原地,也許是此地已經(jīng)留下陰影,也許是怕面對崩潰的他時,自己會奔潰。
余楊略有些吃力地站了起來,也許已經(jīng)跪了許久,膝蓋在拉伸時有些麻木,還是靠著蘇陶伸出的手才得以站起來,回身的那一瞬間,她的身影真真切切地撞進自己眼神的那一瞬間,也同樣撞進了自己的心里。
蘇南也是在那一刻,淚水不爭氣的滑落,多日的疲憊肉眼可見。
最終還是余楊主動向她走來,嘴角帶著一種說不出滋味的笑,仿佛在告訴蘇南自己很好也毫不掩蓋地在告訴蘇南自己很累。
余楊就這么一步步緩緩地走向她,待倆人已經(jīng)相近五步之遠,蘇南只覺得那一刻的他,慘白無力,好像自己一言一語,都不適合在此時此景。
蘇南也不知道是什么在驅(qū)使著他。在他慢慢靠近自己的時候,仿佛一股力量在告訴自己,只需要給他一個擁抱,讓他依靠。
加步上前,雙手環(huán)過他的腰間,腦袋緊緊貼著他的心跳,聽到他在自己抱住他的那一刻,有瞬間的加速,但很快就恢復平常,余楊將腦袋埋在她的肩膀,那一刻仿佛是情緒在發(fā)泄,在傾訴,在訴說著這幾天他的經(jīng)歷,即使在外人面前,如此懂事,家庭重擔都擔著的余楊,卻在蘇南面前顯得格外無助與不遮掩。
久久,蘇南才開口,帶著哭腔:“你可以······你可以告訴我。我在的。”
余楊沒有回話,但是淚水已經(jīng)從眼眶滑落,落在了蘇南的肩膀上,這讓蘇南內(nèi)心一震,他是重返傷心事還是感動了。
許久,待蘇南肩膀都麻了,余楊起了身,見懷里的蘇南睫毛都煽動了好幾下,想跟自己說什么,卻難以開口,余楊率先開口:“不用哭。你也不應該來這種地方的,寓意多不好?!?p> “我聽你在這,我想我一定得過來。對不起,我那么晚才知道你面臨這樣的事。”蘇南牽著他的手,都感覺這幾日他都瘦了。
余楊見她拉著自己的手,有些動容:“那日我沒赴約,對不起,我想你應該等了很久······”
“不要和我說對不起?!碧K南不想再平添他的難受:“以后發(fā)生什么事,都告訴我,我一定會在你身邊?!?p> 余楊聽到這句話,有點恍惚。其實這幾天的心情,自己真的很混沌,看著平日里自己怨恨的,思茵口中說的大惡魔,此刻卻躺在了棺材里,自己的淚就像不值錢的一般,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么一天,希望他還是那個醉酒耍酒瘋的人,而此刻,這種自己最討厭的行為,也已經(jīng)不可能存在了。心里的淚,流過無數(shù)次,可遇到她落下的淚,卻是第一次。
余楊聽到這句話,淚水再次打濕了自己的臉頰,這張平日里陽光都時時眷顧的臉龐,此刻卻帶著滄桑。
蘇南舉起手,溫暖的指尖,在他臉上輕輕而過,拭去了他臉上的淚水:“我陪你?!?p> 許久許久,倆人才緩過神來,此時廳內(nèi)的人,早已看了這一幕許久,蘇南和余楊并排走進去,蘇南看到了那張黑白照上,那個中年男子卻笑容如花,仿佛還活生生地在面前一般,鼻尖一酸。
“唉。“看見蘇南盯著遺像,余媽媽嘆了口氣,她雖然只在那一次病床上見過這個女孩,卻早就把她當成重要的人:“南南,謝謝你來了,不過這兒不好。你先回去吧?!?p> 蘇南卻并沒有回答這個話題,而是看著身旁椅子上放的飯盒,說道:“阿姨還沒吃吧,吃一點吧,別傷了身體?!?p> “阿姨吃不下?!庇鄫寢屨f著說著,又掩著臉啜泣了起來,蘇南靠過去,抱抱她,安慰道:“人死不能復生,分別也是也許為了另一種重逢。阿姨別哭,要注意身體?!?p> 余媽媽碰到了蘇南這個溫暖的擁抱,再一次失聲痛哭,連往日早已成型的溫柔性格都土崩瓦解了,放聲痛哭,說道:“仔他爸再混蛋,也不至于落得這副下場啊,阿姨真的好想他······”
蘇南語塞,其實也是因為此時的蘇南,淚水也止不住了,只能摩擦著余媽媽的后背,給予最基本的安慰。
舟林最受不了這放聲痛哭,雙手遮面,都掩蓋不住抽搐的肩膀下,她停不下的啜泣。掩蓋不住她掉落的淚水。蘇陶見狀,都濕了眼眶,默默地將手搭在她的肩膀,舟林靠著他,哭了起來。
這樣的場面,他看著她,她抱著她,他環(huán)著她的景象。過去了許久。
接近七點了,夜色已經(jīng)慢慢浮現(xiàn),此時前來的人很少,多是一些不相干的工作人員在里里外外忙活。余媽媽呆滯地坐在矮椅子上,怔怔地看著遺像出神,久久沒有吱聲。
余楊看著父親的照片,也沒有作聲。
興許是工作人員來收拾東西,余媽媽才回過神來,見天色也很晚了,說道:“要不,仔,你送南南回去吧。這有媽在。而且你也守了六天了,回去休息一下?!?p> “媽······”余楊欲言又止。
“待會你三叔會來,沒事的,明日你爸頭七,才真正的累。回去休息。聽媽的。”余媽媽扶了扶余楊,站了起來,看見蘇南一臉心疼與滿足,畢竟這么好的女孩子,余媽媽拉過蘇南的手,勸道:“南南,謝謝你。你回去休息吧。別傷了神?!?p> 蘇南有些糾結地看向余楊,不知道自己離去是否合適,余楊說道:“先回我家休息可以嗎?”
這句話又讓蘇南轉身去看一看蘇陶了,畢竟哥哥在此,決定還是要放在他手上的,蘇陶見蘇南的眼神,也不會不懂:“去吧。早點休息。我和舟林去買點東西?!?p> 舟林點點頭,有些驚訝,他竟然還記得自己剛才偷偷說著,要給余媽媽做飯的事情,畢竟也算曾經(jīng)的鄰居,理應盡責。
蘇南“嗯”了一聲。余楊褪去身上的麻衣,以胸針別花以代孝。
行走在街道上,余楊沉沉不語,蘇南也知道他心情不好,沒有過多追問煩擾。
“喝一杯嗎?”余楊淡淡說道。
蘇南第一反應是余楊想要喝酒,但當她抬起頭,見到的卻是一家此時正十分安靜的奶茶店。
“不要了?!碧K南回答道。
余楊倒有些出乎意料,但是很快就恢復了平靜,換了話題:“你沒吃飯呢,我們?nèi)コ渣c吧。”
“不用了。”蘇南道。
“那我們······”這次,余楊的話被蘇南打斷了。
蘇南知道他心里難受,而此時的他卻仍舊在為自己的雞毛蒜皮小事考慮,蘇南言:“什么都不用了,我們回家,你去睡上一覺吧。”
“我睡不著的?!庇鄺畹统恋卣f:“我怕我一睡著,我爸爸就在跟我說著對不起?!?p> “別亂想。你爸爸看到你這樣成才,肯定會滿心歡喜的?!碧K南安慰道。
余楊沒有搭話,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蘇南面前,他是多么不會裝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