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念滿頭大汗不停歇的掃葉練功,我坐在離他不遠處的地方發(fā)呆偷懶,內(nèi)心沒有半點的愧疚感。
后來實在無聊,我憑著在浮扇宮長期做園藝的基礎(chǔ),拿落葉用仙靈符符文,在地上擺出了一個三米大字——粉。
我撿的都是些形狀相同的落葉,這落葉跟肖愁荷包里的葉子很像,一邊是鋸齒狀,一邊是圓弧形,這種葉子很少見,我越看越覺得是同一種。
奇怪黑市山洞口的樹簾上,怎么會長著仙靈界里的葉子?
搜集好樹葉后,我把他們分了類,顏色深一點的葉子做字,顏色淺一點葉子做底。落葉大小一致,葉尖也通通朝一個方向。
這項工程不比赤念練功輕松多少,完工后,我也是一頭的汗。
“完美!”我掐著腰,佩服著自己。
赤念走過來,看向我的杰作,微微詫異后,忽然笑了笑。
我得意問道,“怎么樣?了不起吧?”
赤念點點頭,“這是你的心上人?”
“你胡說什么!當(dāng)心亂說話練功會變成領(lǐng)罰!”
“我為何會領(lǐng)罰?”赤念不解道,“你用的這些樹葉,全部都是不渝樹的葉子,你不知道嗎?”
我搖搖頭,“不渝樹是什么樹?”
“是定情樹,常常是兩片葉子一起掉落,兩片葉子同時長出,即便是飄來葉林,也是兩片葉子結(jié)伴而行。寓意不離不棄,矢志不渝?!背嗄畹?,“我們悵尋閣中,有很多地方都種著這種樹,你應(yīng)該每天能見到的,像是澄潭邊,還有你的寢房外也有?!?p> 我回憶著,“我還真沒注意過,一棵樹也有這么多說法?”
赤念笑笑,“整個仙靈界中,只有我們悵尋閣里有不渝樹。其他家的弟子偶爾還會來向我們索要不渝葉,每次皆是要兩片,一片自己留著,一片拿去送給心儀的人,做為定情之物?!?p> 我笑道,“平時看你們這些人一副清高古板的模樣,沒想到竟然是悶騷,互相以葉傳情,暗送秋波,還挺會玩兒?!?p> “你也可以對心儀之人,用此形式表明心意?!背嗄羁粗易龅淖郑^續(xù)道,“以往有情之人都是互贈不渝葉,像你這樣用不渝葉將對方名字拼出的,的確是別出心裁,前所未見??墒牵闳舨话汛巳藥砣~林,所花心思,豈不是白費?”
我翻了個白眼,無奈道,“我都跟你說了,這不……”
“悵尋上仙!”赤念向我身后望去,“悵尋上仙今日鎮(zhèn)狩可還順利?”
我回過頭,看到小粉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我身后,身邊還跟著玄嘆,赤墨,赤弦還有赤岸。
我問小粉,“你今天回來的怎么這么早,離晚飯還有好一會兒呢,這次的惡靈都是些小羅羅?”我看了眼小粉身邊的赤岸,“赤岸你今天又跟去了?”
“我倒是想跟去?!背喟兜?,“我一整天都在寢房睡……”他看了眼小粉,改口道,“在寢房打坐,我們是剛剛在葉林口遇到的。”
小粉一直沒說話,靜默的看著地上用不渝葉擺出的字。
我連忙解釋道,“啊,這個!這個是那什么,我,我今天不是要來掃葉的嘛,然后……我我我其實不知道這葉子它……”
“赤目你什么時候有心上人了?看不出來啊,藏的還挺深!”赤岸一臉雞婆樣,“粉?這人是我們仙靈界里的人嗎?哪家的?之前沒聽說過有這么個人啊……是你在凡間認識的相好吧?”
赤墨詫異的看著我,那種眼神好像是在問:我認識你這么多年,你居然不是單身狗?
赤弦也饒有興趣的看著我,只有玄嘆跟小粉的反應(yīng)差不多,始終是面無表情的沉默著。
赤岸繼續(xù)問道,“你們到底怎么認識的?在一起多久了?發(fā)展到哪一步了?能讓你用不渝葉惦念著,想必已經(jīng)上壘了吧?”
我瞪著赤岸,對他使著眼色,“赤岸,你可以了??!別再胡說八道了!”
“你一大男人還害什么臊???這又沒有外人。”赤岸沒有眼色的侃侃道,“不過赤目,你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屬于異地戀吧?恕我直言啊……我覺得你們修成正果的希望不大,你在凡間那么多年應(yīng)該清楚,這凡間的誘惑太多了,你說你還常年不在人家身邊,生活不易,命運多舛,哪下人家姑娘一脆弱,你剛好又不在,這很容易就會被其他人趁虛而入的,你被綠是早晚的事?!?p> 赤念忽然說道,“赤岸,莫要口無遮攔!”
我心道,多虧還有個懂事的赤念,要是再讓赤岸這么說下去,真不知道要怎么收尾了。
我賞識的看向這小子,只聽赤念繼續(xù)道,“世間長情之人不在少數(shù),能讓赤目時刻掛念之人,必定是有超乎常人之處的,怎會對赤目輕易變心背叛?”
我無力的看著赤念,滿心崩潰,這小子辯護的表情極其認真,一副要打一場持久戰(zhàn)的架勢。
赤岸也不甘示弱,反駁道,“別的不說,就說那姑娘能一輩子守著等著赤目嗎?如果對方是凡人,短短一生數(shù)十載,如果對方是惡靈,漫漫長生無盡期,不管是前者還是后者,哪個不想遇到得到真愛?赤目是讓她遇到了,但是沒讓她得到啊,人家怎么可能甘愿一直苦等?這注定是沒有結(jié)果的事?。 ?p> 赤弦一邊思索一邊點著頭,對赤岸的觀點頗為贊同。
赤念道,“若是對方心甘情愿,又豈能稱之為苦等?決定廝守終生的兩個人,無關(guān)生命長短,心必定是此岸彼岸相連。只有死別,沒有生離?!?p> 赤岸不屑的笑笑,“難道他們兩個現(xiàn)在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就不叫生離了?還是你看到他們二人在一起團聚了?”
赤念回道,“能讓兩個人永遠在一起的不是軀體,而是心意?!?p> 臥槽,這個辯論角度很脫俗啊,我不由好奇,這塊小石頭赤念是哪來的這些論點?怎么看赤念都不像是談過戀愛的人啊……
眼下這兩個人,分別站在了哲學(xué)的兩大派別之中,立場鮮明,一個唯心,一個唯物。
我偷瞄了一眼小粉,發(fā)現(xiàn)此刻他并沒有想制止這兩個人口舌之爭的意思,反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就連玄嘆和赤墨也聽的認真,看來這種感情基調(diào)的辯論主題,在仙靈界是不常見的。
開始我還擔(dān)心沒法收場,現(xiàn)在大家都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tài)觀戰(zhàn),我自然也就放松了下來,開始盤算著,應(yīng)該壓哪一方勝呢?
“心意對于獨守的人來說毫無意義,睹物思人,睹事思人,加重思念和感傷過后,就是身心俱疲。”赤岸道,“當(dāng)一個人在凡間受苦受難,卻又無所依靠的時候,一份看不見摸不著的心意,只會讓那個人的心里更加悲涼,那種虛無飄渺,遙不可及的心意,根本無法支撐起一個人的無助。”
赤念不以為然,“何以見得?”
赤岸道,“生病的時候自己倒水吃藥,失意的時候自己堅強勇敢,想念對方的時候,也只能將自己環(huán)抱,甚至喝多了的時候,都可能是睡在外面直到被凍醒。在這些時刻,你所謂的心意又能做些什么?”
我心頭一緊,本來我是更偏向于赤念的觀點的,唯心主義就像是一片凈土,敢想就會得到,精神飽滿了,世界也就明亮了。
但是赤岸說的這些話,讓我想起了白三,那段我靈識缺失時它陪我走過的日子,每每想起,都會觸及心底。所以,那也是一段回望一眼,就會讓人疼到縮成一團的回憶。
生病,失意,失憶,想念還有喝多的那些經(jīng)歷,我的確是像赤岸說的那樣走過來的,慶幸的是,當(dāng)時有白三陪著我,如果只有我一個人……僅憑一份心意,我自知沒那個本事挺過來,況且隨著記憶越來越模糊,我會完全忘記那份心意也是遲早的事。
冷漠,嗜殺,厭世,尋死……如果那個時候沒有白三守著我,我會怎么樣?我會變成誰?
但是我,卻沒能守住白三……
我不愿在這里多待了,轉(zhuǎn)身離開,身后的赤岸和赤念還在據(jù)理力爭著。
赤念的感情觀,終歸是太神仙,太美好,太理想化,對我而言,只適合憧憬。即便我可以一直活在那樣精神世界里,也不會快樂,因為我做不到那種淡泊,內(nèi)心也無法寧靜。
不管我看上去多么從容,表現(xiàn)出多么無所謂,心里始終都在飽受煎熬,外表越淡然,內(nèi)心越荒蕪。
回到寢房,我呆坐在桌前,肖愁走過來疑惑的看著我。
白三對我說的最后那句話,不斷在我的耳邊重復(fù)著,還有我們在一起時的那些經(jīng)歷,一遍遍在我的腦子里閃過。畫面始終只有我一個人,但卻是重疊的心跳。
只因為一個字,一堆樹葉,一道仙靈符符文,時隔半年,我終于還是被回憶偷襲了。很久沒有用回憶殺自虐了,我坐到地上,把自己抱成一團。
“三人行”,真的散了,白三和那個肖愁,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肖愁安靜的陪我坐在地上,時不時的低著頭擺弄著荷包和泥球。
良久,小粉走了進來,他把我扶到凳子上后,就在我的對面坐下。我垂著眼睛,但也知道他一直在看著我,不聲不語。
我們就這樣沉默的坐著,過了很長時間,低靡不安的情緒漸漸平穩(wěn)了下來,內(nèi)心恢復(fù)了平靜,我長舒一口氣,感覺堵在心頭的這口氣終于通了。
小粉起身,“明天鎮(zhèn)狩去樹林,早點休息。”
“小粉!”我叫住他,他停在門口,背對著我。我繼續(xù)道,“關(guān)于那個不渝葉做的符文……”
小粉淡淡道,“有時間多練練字?!闭f罷,輕輕帶上門。
我無奈的笑笑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你爺爺?shù)?!你在乎的只是我的筆體字跡?”
片刻后,我聽到三聲石頭落入澄潭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