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災(zāi)厄之神

　　我在刷碗。

　　無論如何我得承認，會餓的神明看起來就沒那么不食人間煙火。

　　當正義女神和火神降臨到你家，吃你做的飯的時候，她們……不，這里或許應(yīng)該說是“祂”們，看起來就相當?shù)南袢肆恕?p>　　“我們本來就像人，”藍抹抹嘴，油漬在她右手上化開，“人用他的形象造神，所以神也是人形，或者說是人能理解和模仿的形象，比如鳥、或者長羽毛的蛇之類的。”

　　長羽毛的蛇，是說羽蛇神嗎？

　　“嗯嗯，羽蛇神、龍，還有拉，總而言之，像是拼裝起來的形象?！?p>　　羽蛇神，據(jù)說是長著鳥羽的長蛇。龍，據(jù)說是長著鹿角、魚鱗和鷹爪的怪物。埃及的太陽神拉，是個鳥頭人身的神明。

　　這些形象都有共同點，那就是從人類所熟知的形象和特征里隨機挑出、組成的形象。譬如鳥頭人身、貓頭人身、鳥羽蛇身等等。

　　還有人魚。

　　半人半魚。

　　有些人認為人魚是美女的上半身和一整條魚尾的下半身，還有些人認為人魚是女性的上半身和類似雙腿的兩條尾巴，還有的認為人魚是丑陋的女性上身和漆黑的魚尾下身，或者像是長魚尾的嬰兒。

　　然而無論形象美丑，有毒沒毒，全世界的人魚都有兩個共同點：第一，能出人聲；第二，能改變?nèi)说拿\，西方認為人魚帶來厄運，東方則認為人魚有奇妙的功效。不過這種所謂的奇妙功效，也會造成吸引眾多人前去尋找，然后葬身茫茫大海的副作用。

　　這么看來，一切吸引人的事物都不會帶來好事兒，只會帶來厄運。財富，神物，美人，還有傳說，都只會帶來災(zāi)厄。

　　“這么說也不完全正確?！弊Ｈ谡f。

　　她似乎有資格反駁我的這種思想，因為在當上母體，當上地球人的神之前，它也只不過是個奇妙的生物而已，或者說是擁有神性的生物，但也只是生物而已，并不是神。

　　“實際上我們只是存在著，我們之所以擁有被人類搶破頭的價值，歸根結(jié)底是人類自顧自地認為稀有存在一定擁有極高的價值而已，或者說，只是人類人為地定義了‘稀有存在是高價值物’這一點而已，事實上一瓶來自大犬座的空氣，如果其組成成分和地球大氣完全一致，那這東西對人類到底有什么意義？”

　　“所以你是要批判人類的貪婪？”

　　“我只是指出人類喜歡‘稀有’這種現(xiàn)象。”

　　稀有的東西被用作一般等價物。我們都在政治課上學過，一般等價物是稀有物質(zhì)，比如說內(nèi)陸的貝殼之類的，后來就變成黃金白銀，還有寶石。于是這種文明之前的習慣深刻的影響了我們的未來，使我們都變成了熱愛“稀有”的生物，就像女性在原始社會里從事采集，于是她們今天也在采集——去商場里。男性在原始社會里從事狩獵，于是他們今天也在狩獵——獵艷。

　　人類喜歡稀有，并且為之折腰，直到今天也是，似乎沒有任何變化。

　　我們一開始在說什么來著？

　　“人魚啊。”藍對我翻著白眼。

　　對了，人魚。我經(jīng)常把話題引向無法預(yù)知的方向，而且從來找不回談話的起點。

　　“哦，人魚……咱們剛才在說人魚什么來著？”

　　藍這次的白眼比之前還要夸張，讓我以為她想放棄自己的眼睛。祝融面無表情地回答了我的問題：“你說人魚會帶來災(zāi)厄。但我認為人魚不是災(zāi)厄的源頭?！?p>　　“哦，對?！蔽蚁肫饋砹?。人魚。

　　人魚僅僅是在那里。一切遭遇都只是人類自找的，無論是在萊茵河上被迷惑，還是像《加勒比海盜》那樣為一條魚彼此打的頭破血流，都只是人類自討苦吃。

　　現(xiàn)在人們?yōu)槿唆~存在于否爭得昏天黑地，可是人魚真的存在嗎？人們把人和魚強硬地拼接在一起，然后信口雌黃，說這是嶄新而神秘的生物?？墒且粭l魚有什么必要進化出人一樣的相貌和手臂？

　　話說想要知到人魚是否存在，問問神仙不就得了？活過了文明史的神仙，總該對這種傳說生物有所認知吧。

　　于是我轉(zhuǎn)過頭去問藍。

　　“我倒不知道還有這么個生物確實存在，如果你是問‘生物’的話，確實沒有。”

　　“你是說，”我大概能聽出來藍的話外音，“人魚是個和你們一樣的傳說生物，或者說是神？”

　　“正確答案?！彼{這次沒有用白眼看我，“人魚是個神明，人子?！?p>　　人子。人類稱之為社會神的生物。

　　那么人魚是象征著什么的神？

　　“災(zāi)厄之神?！彼{回答了我的問題。

　　“災(zāi)厄？”

　　“對，災(zāi)厄之神，那還是個比較年輕的神呢。”

　　“年輕？災(zāi)厄幾乎伴隨著整個人類史吧？這東西甚至都比神話歷史悠久?！?p>　　“‘災(zāi)厄’這一概念確立的確實相當早，但是最開始，所有人都崇拜自然神時，沒人會想到災(zāi)厄和自然神之外的存在有關(guān)，大水淹了田地就認為是水神發(fā)怒了，歉收就說是農(nóng)神傷心了，總而言之，直到很久以后，人類才覺得神仙不可能一年到頭都在生氣，所以他們終于懷疑有個什么東西在專門制造災(zāi)厄，所以，在人們終于開始懷疑災(zāi)厄的起因是一個和自然神無關(guān)的什么存在的時候……”

　　“災(zāi)厄之神就誕生了，”我接過她的話茬，“在人們的想象里誕生，成為一個專職散播災(zāi)難的神明?！?p>　　“對，而悲哀的是，這一切都不受祂自己的控制。因為散播災(zāi)厄就是祂的本能，這一切都是人類安排好的?！?p>　　“我倒是不懂，為什么人類要造出一個給自己帶來災(zāi)厄的存在?！弊Ｈ诓遄靻柕馈?p>　　“很簡單，因為人類需要為事物定義才能認識它們，”藍說，“所以，他們也要幻想出一個實際存在的災(zāi)厄之神，才能對災(zāi)厄這種人類特有的現(xiàn)象保持深刻的認識，才能分辨什么是災(zāi)厄?！?p>　　“人類的悲哀啊?！蔽腋袊@道。

　　機場。

　　約翰的腳已經(jīng)踏在中國的土地上。他所乘坐的飛機剛剛經(jīng)歷了雷暴和積雨云，勉強撐著把自己落到了地上就再也動不了了，于是飛機上的乘客經(jīng)受了一次不大不小的驚嚇，在發(fā)誓投訴航空公司之后哆哆嗦嗦地下了飛機，再賭咒發(fā)誓此生不再坐飛機。

　　然而約翰卻不能發(fā)這樣的誓言。坐飛機和坐船他總得選一樣，他總不能從白令海峽游回美國，而且就算游回去，他還是不能馬上回家，畢竟阿拉斯加和費城幾乎隔著整個加拿大的距離。

　　約翰現(xiàn)在唯一的目的，就是在中國能找到某個女巫或者其他的什么擁有神秘的東方力量的人，而且不要攤上勺子的永恒詛咒，要是這是個無法抹去的詛咒，那他大概會比被勺子活活敲死的杰克死的更加凄慘也更加離奇。是中國吧？還是日本或者韓國？是哪個韓國來著？北邊的還是南邊的？真是搞不明白為什么遠東人都長的這么像，美國人干脆就分成兩種膚色生長，分的清清楚楚。約翰胡亂想著，他現(xiàn)在其實不太在乎，只要能救他，無論那人長成什么樣子他都會拼命去記住。

　　約翰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毫無頭緒，魔鬼沒有告訴他到了這座城市該怎么走……

　　“媽的！”約翰不由自主地罵了一句，希望自己的聲音足夠小，或者周圍的中國人都聽不懂英語。

　　周圍大部分人都在若有若無地看著他，約翰想，看來自己的聲音不小。

　　某些人像看精神病一樣地瞟了他一眼，約翰想，看來中國人也知道由三個輔音字母和一個元音字母組成的詞匯。

　　媽的，約翰這次在心里罵，他前面的人紛紛露出畏懼的表情給自己讓路，這讓約翰更加憤怒和沮喪。我到底是因為什么才從波恩來到這個該死的偏僻地方的？！

　　“您是為了擺脫我才來這里的，瓊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