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中秋后。
不減冰輪滿,微增玉漏長,十六的月亮也還是很圓的。
今夜月明人盡望,秋思落在霓惶家。
月亮如冰盤般顫悠悠的掛在天上,夜輕寒靜靜的望著明月,已望了許久。
他忽然長長的嘆了口氣,將收回的目光,落在夜霓惶身上。
夜霓惶正在作畫,她畫的正是嫦娥奔月。
沒有嫦娥,顧蝶舞也不在。她握著畫筆的手,忽然微微顫抖,抬起眸看著夜輕寒,黯然道:“哥,你既然想念蝶舞,為何不將她接回來,或者去看看她?”
夜輕寒已坐了下來,坐在夜霓惶身旁,嘆息道:“中秋是團圓佳節(jié),我若不在夜家,便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蝶舞便會有危險?!?p> 夜霓惶還是不懂,忍不住又繼續(xù)問道:“花如雪豈非已死了?”
夜輕寒笑得有些凄涼,凄然道:“花如雪雖然已死,可是在鳳城刺殺我的兇手卻一直沒有找到?!?p> 夜霓惶皺起了眉,怨聲道:“花如雪害死了我四個姐妹,蝶舞和夢蝶也險些死在他們手中。她雖然已經(jīng)死了,但筆賬卻不能這樣輕易一筆勾銷,還是得找花家討還?!?p> 月光幽幽的照在夜輕寒的臉上,他的臉面容僝僽,形如枯槁。在這多事之秋,他顯然也已有些疲于應(yīng)對,心力憔悴。
他忽然從口袋摸出一支煙,順手點燃,貪婪的吸了一口,吐著煙霧低聲道:“可是想殺我的人,卻絕不是花如雪,我們的處境已是腹背受敵?!?p> 夜霓惶看著他,看了許久,就好像她最敬愛最熟悉的哥哥,忽然間變成了一個陌生人。良久,才皺著眉驚愕的問道:“哥,你什么時候?qū)W會抽煙的?”
抽煙有害健康,他從來都是不抽煙的。事實上,任何有害健康的事,他都不愿輕易染指。
夜輕寒卻抽得更貪婪,笑得更凄涼:“我現(xiàn)在不僅想抽煙,還想喝酒,你能不能陪哥喝一點?”
夜霓惶忽然顫抖著,轉(zhuǎn)身抱住了他,他的身體竟也在微微顫抖,她的眼淚已幾乎忍不住要奪眶而出,帶著哭腔說道:“我陪你喝,但是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夜輕寒熄滅了煙,他的滿腔壯志好像也已被熄滅。他并沒有直接回答夜霓惶的話,沉默了許久,忽然問道:“霓惶,你覺得咱們家怎么樣?”
夜霓惶臉上堆滿了幸福的笑容,甜聲道:“咱們家就像是宮殿,不僅寬大舒適,應(yīng)有盡有,而且溫馨和睦,相親相愛?!?p> 夜輕寒非但沒有笑,反而流下淚來,哀聲道:“可是半個月后,這里就不再是我們的家了。玉瓏湖現(xiàn)在成了燙手山芋,既沒法兌現(xiàn),又難以出手,我已經(jīng)把這里抵押給風(fēng)無影了?!?p> 夜霓惶還在笑,卻已笑得有些勉強:“沒關(guān)系呀,哥你還有我和蝶舞呀!”
夜輕寒輕撫著她的秀發(fā),她的秀發(fā)厚密細軟,如黑絲瓔珞般披落,輕嘆道:“哥只擔(dān)心你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會受不了那粗茶淡飯的苦?!?p> 夜霓惶揚起頭,努力讓自己笑得燦爛如花,嫣然道:“至少現(xiàn)在這里還是我們的家,至少現(xiàn)在我們家里還有酒,我們現(xiàn)在就去喝個痛快。”
夜輕寒也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他站起身來,遙望著明月,低聲道:“你先去餐廳等我,順便把鐘離魂、秋晴云、袁緣和福天賜也叫上,我自己再待一會兒就過去?!?p> 月光如流水般穿過滿庭花木,將地面點綴得斑駁陸離。
夜霓惶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剛走了幾步,身后立刻又傳來點煙的聲音。她沒有回頭,可是嘴角的笑容,卻已被迷途的惆悵扯碎。
庭院的桂花和木槿已經(jīng)開始凋謝,點支煙落花誰憐,燃燒的卻是流年。
流年也似流水,流水總是無情的,忽然間,夜輕寒的心好像也已隨著落花凋零蒼老。
琉璃杯已盛滿酒,酒是琥珀色的,六個人,六杯酒。
夜輕寒看著杯中的酒,舉杯的人,悵然道:“想必大家都已知道夜家現(xiàn)在的處境了,我現(xiàn)在已如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彼e杯一飲而盡,又接著道:“我已將夜家抵押給風(fēng)無影,不日就要搬離,喝完這場酒,大家就各奔東西吧!”
秋晴云舉杯道:“承蒙夜少照顧,這段時間給您添麻煩了,這兩天我就讓熊獅來接我回去?!?p> 夜輕寒緩緩點頭,目光又落在了袁緣身上,輕聲道:“我知道你近來和天賜走得很近,蕭湘已經(jīng)殉職了,你以后也別再當(dāng)保鏢了,和天賜好好過日子去吧!”
袁緣臉上全無表情,既沒有離別的惆悵,也沒有戀愛的甜蜜。一雙冰冷的眸子,只有目光在觸及福天賜的時候,才有三分柔情。
福天賜是夜家新請的一眾保鏢的領(lǐng)頭人,身材偉岸而挺拔,眉如刷漆,胸膛橫闊。
袁緣還是沒有開口,福天賜卻搶著回答道:“夜少同意我和袁緣在一起?”
夜輕寒終于笑了笑,微笑道:“此等天賜良緣,我又豈有反對之理?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善待袁緣,明天你就帶著她遠走高飛吧!”
福天賜給夜輕寒斟滿酒,目露感激之色,舉杯道:“以后我們不在您身邊,夜少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夜輕寒微微點頭,再次滿飲,目光落在鐘離魂身上。
鐘離魂正在自斟自飲,他穿著和夜輕寒同樣的衣服,看上去就像是他的影子。
不待夜輕寒開口,他就搶著說道:“少爺待我恩重如山,請少爺不要趕我走,以后就算吃糠咽菜,我也要一直保護少爺?!?p> 夜輕寒的眼眶似已有些濕潤,話到嘴邊,又欲言又止。
他忽然站起身來,親自為鐘離魂斟了一杯酒,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帶著三分酒意說道:“好兄弟!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