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場“土洋”結(jié)合的婚禮
林峰的師父是我們婚禮車隊(duì)的總指揮:安排的頭車是黑色凱迪拉克、攝像車是他自己的座駕——敞篷吉普、后面跟著20輛黑色奧迪A6,整齊的、浩浩蕩蕩的車隊(duì)在鞭炮聲中,從我家向林峰家駛?cè)ァ?p> 除了司機(jī),婚車?yán)锞褪俏液土址?、伴郎和伴娘。伴郎坐在副駕駛,我和林峰、晶晶坐在后座,林峰緊緊握著我的手,捂得我一手心的汗,我經(jīng)常說他的手像一坨熱乎乎的“牛糞”,厚重、濕熱。
伴郎張偉轉(zhuǎn)過頭對晶晶說:“不好意思??!美女,剛才我們鬧得太厲害,沒嚇著你吧?”
晶晶撲閃著她那兩顆迷人的大眼睛笑著說”:“怎么沒嚇到?魂都差點(diǎn)嚇沒了!你們也太瘋狂了,要不是答應(yīng)我們小丫扛到底,半道都能被你們嚇跑!”這話有打趣的意思。
張偉不好意思的笑著說:“嗨!我們都是粗人,聽峰子說你們可都是高材生,個個來自文明社會,哪像我們還在原始社會,沒進(jìn)化好呢!”
一句話惹笑了晶晶,他們就這樣一來二去的說笑著,倒也把之前“粗魯”鬧婚的尷尬化解了不少。
我和林峰這一路沒怎么說話,一直聽他們閑聊著。可能是彼此想說的太多,可能是都比較緊張不知道說什么,總之,他就這么握著我的手,直到車隊(duì)停到了他家門口。
隔著車窗玻璃,我看到了一堆人在圍著婚車“扭秧歌”,仔細(xì)一瞧:是林峰的爸媽、他二爸、二媽、家族里的叔叔、嬸嬸們。一個個用鍋底煤畫的“大花臉”,用口紅畫著“血盆大口”,男的拿著“煙袋鍋”,女的貼著“媒婆痣”,背著大“布娃娃”。每個人身上披著紅艷艷的花被面子,腰間扎著紅褲帶,被旁邊的鄰居們用“鞭子”趕著圍著婚車扭秧歌,那樣子,簡直太滑稽了。
后來知道,這是西北農(nóng)村娶媳婦都會有的“耍公婆”。
秧歌扭的差不多了,“媳婦來了”的標(biāo)志性鞭炮也響了,該我下婚車了。林峰媽媽——我的婆婆,開始在車窗外叫我:“小丫,到家了,下車吧!”
外面人喊著:“別下!別下!要下轎錢!”
我不知道怎么辦,晶晶說:“沒事,先等等,這應(yīng)該是人家的風(fēng)俗?!?p> 后來林峰媽媽真的從車窗縫里塞進(jìn)了兩個“大紅包”:一個是給我的,一個是給晶晶的,這個紅包除了袋子大的出奇,頂普通紅包的三倍大,里面的“硬貨”確實(shí)有點(diǎn)“差強(qiáng)人意”。
收了“下轎錢”,林峰就打開車門,為我穿上“紅鞋”,將我扶了下來。下車位置離氣球拱門和紅毯處還有一段路,這段路泥濘不堪。晶晶為我拉著婚紗,我小心翼翼的走著,紅鞋也變成了泥鞋。
林峰獨(dú)自走在我前面,春風(fēng)得意的向街坊四鄰揮著手,完全不顧我在身后踉踉蹌蹌的狼狽樣。就連在后面的婚禮進(jìn)行曲中新人走紅毯環(huán)節(jié),他也是自己一個人在前面走,我被晶晶攙著走上臺的。
這一點(diǎn),我爸媽看在了眼里,成為了日后時不時在我面前提起來訓(xùn)斥他的正當(dāng)理由,總說他打一開始就很“自私”。
后來我也問過他,為啥不牽著我的手一起走,他說他高興的給忘了。其實(shí),在我看來,他是一回到那個鄉(xiāng)村,“大男子主義”就附體了,怕別人笑話他不像個漢子。
婚禮現(xiàn)場是婚慶公司布置的:在農(nóng)家小院的青磚紅瓦上拉了好多粉色的紗幔、一長隊(duì)的心形氣球拱門、我兩婚紗照做的背景墻、木板搭的禮儀臺用紅毯鋪著、一個一米多高的香檳塔、泡泡機(jī)制造出的好多泡泡、音響里放著陶喆和蔡依林的《今天我要嫁給你》。不仔細(xì)去看旮旯拐角,布置的還像個樣子。
雙方家長入座主席臺以后,結(jié)婚儀式就在司儀的開場白中開始了。具體是哪些環(huán)節(jié),我已記得不大清楚,只印象深刻的是三件事。
第一件事,其中某一環(huán)節(jié),給我和林峰身上交叉綁了好多紅紅綠綠的被面子,差點(diǎn)沒熱死我。我的婚紗和我爸媽給林峰買的高檔西裝,也完全看不出了樣子。這可把我售樓部的同事們樂壞了,拍了好多照片,說“土洋”結(jié)合的真有意思。得虧那時沒有微信朋友圈,不然我得被他們刷屏。
第二件事,改口環(huán)節(jié)。雙方父母互給我和林峰改口紅包,我爸媽分別用普通大小得紅包封著六千元給林峰;林峰爸媽則是用那個“碩大”的紅包封著癟癟的200元給我,他媽媽還把他買給我的金項(xiàng)鏈拿出來“亮了個相”,說是給兒媳婦準(zhǔn)備的“金貨”。我就納悶之前為啥買完鏈子,就在包里找不到了,原來是要出現(xiàn)在這里,一切對比下來,好諷刺!
第三件事,我爸哭了。任何婚禮都少不了“煽情”這個環(huán)節(jié),因?yàn)樵谶@種特殊場合,哪怕司儀調(diào)動氣氛的水平再差,只一首閻維文的《母親》都足夠讓人淚流滿面。至少我把自己的妝哭花了,晶晶給我遞了好幾次紙巾。
我爸哭這件事,其實(shí)是后來我聽我嫂子說的,她說我哥結(jié)婚,我爸一直都是喜笑顏開的,而我結(jié)婚,我爸卻流眼淚了。
事后看了結(jié)婚錄像,也證實(shí)了我嫂子沒說假話。爸爸偷摸著用手背抹眼淚的樣子,深深刺痛了我的心,是不舍?是擔(dān)心?還是無奈?我從未問過我爸,或許都有吧??蓱z天下父母心,尤其是爸爸疼愛了26年的“小棉襖”,如今卻要嫁入這個“門不當(dāng),戶不對”的農(nóng)村家庭,以后會過什么樣的日子,他不得而知……
婚禮儀式按部就班的舉行完,到了婚宴環(huán)節(jié)。我去“新房”——一個不足十平米,只放了一張床、一個梳妝臺、一個小柜子的房間,換了“敬酒服”和林峰一起去給前來的親朋好友敬答謝酒。
縱眼望去,我家親戚就兩桌,其余近20桌全都是林峰家的親戚和社會上的朋友。大家在喜慶的歌曲中推杯換盞著,林峰和張偉像打了雞血似的熱情高漲,而我和晶晶都穿著高跟鞋,又累又餓,已經(jīng)沒了多少精神,還得陪著笑臉,晶晶全程幫我端著酒盤,隨我一圈圈的敬著酒。
酒席間,我看到爸媽招呼完我家親戚后就坐在了主賓席,偶爾和林峰爸媽交談幾句,幾乎沒怎么動筷子,臉上除了禮貌性的微笑,并沒有明顯“喜悅”,可能“嫁女”都會在無形中被抹上一撇“悲情”的色彩吧!
酒席快結(jié)束時,我和晶晶在“新房”隨便吃了點(diǎn),餓過頭反而吃不下去,我答應(yīng)晶晶,忙完這段時間,好好犒勞一下她和其他姐妹們。
晶晶揉著腳笑盈盈的說:“結(jié)婚還真是不容易,我三十歲以后再結(jié)!”她后來的確是在三十二歲,才和她的博士老公修成了正果。
爸媽離席后就來到我的“新房”里,因?yàn)榉块g本就小,又堆了好多被子和結(jié)婚用品,我爸媽幾乎沒有下腳之地。
他們踩著“地雷”坐到床邊,我媽摸了下我的手說:“手咋這么涼?是哪兒不舒服嗎?”
我爸一聽,趕緊將我的手捂在手心,爸爸的手心溫溫的,不像林峰的手心總是濕熱。那熟悉的老繭觸到我的手背上,讓我想到兒時的時光。這雙大手,為我做過多少事?樁樁件件都是一個父親對女兒深沉而內(nèi)斂的愛!讓我的童年有足夠的快樂和安全感,健康成長為現(xiàn)在這個單純、善良、卻不諳世事的我。
我把頭依偎在媽媽肩膀上,聞到了媽媽身上那常用香水的味道,暖暖的。
今夜,我將留在這個離我家二十多公里遠(yuǎn)的鄉(xiāng)下婆家,度過自己的“新婚之夜”。
不自覺鼻子就酸酸的,開始掉眼淚。也許是不舍爸媽即將回家;也許是心里還沒徹底接受自己“嫁做人婦”的身份??傊欠N感覺,竟然有點(diǎn)“委屈”!
林峰敬完酒就一直招呼著他那些朋友,和他的伙計(jì)們喝酒劃拳,喝的臉像“猴屁股”一樣紅,說話舌頭都開始打卷,但是還沒到“深醉”的地步。
我爸媽起身要回家了,我哥和我嫂子先去路邊開車過來。我和林峰、我公婆一起送我爸媽,林峰再醉,倒也清楚給我爸媽說一些讓他們放心的話,我公婆也眉開眼笑的附和著。看著爸媽上車那一瞬間,我的眼淚終于決了堤。
上次這樣,還是八年前,我去省城上大學(xué)。九月份,第一次開學(xué),我爸媽送我去學(xué)校,安置完所有,離開學(xué)校上公交車的時候。我就像個被家長扔在幼兒園的孩子般,站在路邊哭得稀里嘩啦。只是那時的爸媽,是笑著給我招手喊著的:“快回去吧!傻丫頭,照顧好自個,爸媽會經(jīng)常來看你的,你想家了就隨時回來!”
而這一次,我爸媽并沒有那么開心,沒有祝福、沒有交代,只是一臉凝重、強(qiáng)忍著淚水說;“回去吧!累一天了,早點(diǎn)歇著,好好的??!”說完和林峰、我公婆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看著車子在那條因?yàn)橹跋掠暌廊荒酀舻男÷飞蠐P(yáng)長而去,我的心,似乎也空了好多。縱然我知道三天后要“回門”,我也知道不會在婆家長住,但是那種被“留下”的心情還是急忙不能平靜。
送別完我的閨蜜們,這時才真真覺得自己是“孤軍奮戰(zhàn)”了。
渾身像散了架似的坐在“新房”休息,不一會兒進(jìn)來幾個我不認(rèn)識的“大娘”,圍著圍裙,咧著嘴笑著說:“新媳婦,我們今天可是在灶上,辛苦給你們家?guī)土艘惶烀?,你是不是該給大娘們有個表示啊?”
我被問的措手不及,沒人給我說過要準(zhǔn)備這個紅包,我故作輕松的和她們打趣道:“大娘們辛苦了,一會兒讓林峰給幾位好好敬幾杯酒喝!”
其中一個身形非常胖的大娘扯高嗓門說:“那不行!酒肯定要喝,而且得是你敬的,紅包你也要給,這可是嫁到我們林家村的規(guī)矩哈!”說完她們哈哈大笑。
我慌張的在床上亂翻,但觸手可及的地方并沒看到紅包,本身對于人際社交就有點(diǎn)恐懼,再加上和這些“鄉(xiāng)野村婦”打交道,我更是心里發(fā)怯,期望林峰能快點(diǎn)來救場。
可就像他們商量好的一樣,明明院子里人聲鼎沸,聽得見林峰在喝酒,可就是沒人進(jìn)來。胖大娘給旁邊“黑”大娘使了個眼色說:“新媳婦怕是不想給咱這幾個老婆子啊,那就“耍?!毙孪眿D!”
說完幾個人就上來壓住我的腳開始撓,我這小身板哪里需要幾個人壓,一個胖大娘就足以讓我“紋絲不動”了。
我生平最怕被人撓腳底板和癢癢肉,平時林峰和我玩,總用這個“假動作”嚇唬我就犯。她們這一撓,差點(diǎn)沒把我“笑死”,渾身還動彈不得,嘴里不停的向大娘們求饒,說著:“大娘,大娘,給,給紅包!別,別撓了!”
大娘們看我這狼狽樣,覺得很可笑,卻并沒有停下來,愈加瘋狂,還上手在我腰間開始撓,我就在房間“啊”的大喊了起來,實(shí)在受不了,這跟上刑沒啥區(qū)別,眼淚都“笑”出來了。
聽到喊聲,林峰和我婆婆才“不懷好意”的走進(jìn)來,似乎早就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林峰手里拿著幾個紅包,一邊分給幾個“彪悍”的大娘,一邊故作埋怨笑呵呵的說:“好大娘啊!瞧你們把我媳婦嚇的,跑了可咋整?你們再給我尋一個來,怕也沒這么漂亮的!大娘們辛苦了,侄娃子一會兒攜新媳婦好好給各位敬酒!你們高抬貴手,就別再撓我媳婦了,她怕這個!”
胖大娘撇著嘴笑哈哈的說:“瞧瞧!瞧瞧!這峰子還沒咋呢,都知道護(hù)著小媳婦了,好了,不耍了,你媽都交代了,你媳婦是讀了書的“城里娃”,不能像對咱這農(nóng)村的野丫頭一樣,不然要耍惱的!”
我心里或多或少有了點(diǎn)安慰,感激的看著我婆婆,她撫著我凌亂的頭發(fā)笑著說:“小丫,別惱啊,這是大娘們逗你耍呢,是咱這的小風(fēng)俗,新媳婦鬧一鬧,生活過的更美好?!?p> 我羞紅了臉,面帶微笑的小聲說:“我不惱,一會兒換個衣服就和峰子給各位大娘敬酒去?!?p> “耍媳婦”風(fēng)波就這樣結(jié)束了。
換完衣服,送走了一撥又一撥林峰的朋友,我們又把來家里幫忙的四鄰招呼了一番,他小聲給我說:“老婆,我不喝了,你今晚這么漂亮,我都等不及了,得留著清醒和你度良宵呢!”我掐了他一下,暗示他的猴急不是時候。但畢竟今天是他大喜,扛不住別人的勸酒,又喝了不少。
終于送走了最后一撥人,時間已經(jīng)快夜里十二點(diǎn)。
我婆婆催促著我們兩個洗洗趕緊睡,可能所有的婆婆在兒子新婚之夜都是這樣的舉動吧,指不定,這一夜就把他們的小孫子給造出來了呢。
我洗漱完到房間,林峰已經(jīng)像個“死豬”一樣呼呼大睡了,我氣的蹬了他幾腳。他醉眼朦朧色瞇瞇的看著我,一下翻過身,壓在我身上就是一頓亂啃,啃得我滿臉滿脖子的酒味,我最煩他這么“粗暴”的親密方式了。平時他也不會這樣,除非喝多了酒就這德行,我百般不配合,推著他,他才作罷。
他晃悠著身體,彈了下我的腦門說:“新婚之夜想謀害親夫??!來,可愛的小丫頭,乖乖的聽話,讓爺把你給辦了!”說著又要來扯我的睡衣。
我用拳頭狠狠的捶了下他的胸脯,嬌嗔又生氣的說:“不要臉!喝那么多酒,一嘴的胡話,滾滾滾,一邊去,啥時候酒醒了啥時候再碰我!”
聽完我的話,他并沒有“霸王硬上弓”,而是擠眉弄眼的趴下就睡著了,衣服都沒脫。
可能是他確實(shí)累得夠嗆,可能是酒醉的厲害?!靶禄橹埂钡奈覀儯]有行“夫妻之禮”而各自昏睡過去。
這在日后,林峰總說太過遺憾,好像沒有真正“得到”過我一樣,沒有經(jīng)過婚姻最“神圣”的洗禮,但其實(shí)就是他的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