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氣沖沖的從家門往出走，出了胡同口攔一輛出租車，直奔商場。
半路上才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自己沒帶錢，心頭的火氣一下子就消下去大半兒。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家里有金山銀山，坐車還是要錢的。
出租車停到商場門口，他跟司機商量，“師傅，車費能不能容我一會，我進去拿錢?！?p> 司機臉色不善，掃量他一會，悶悶不樂的說，“兄弟，我也得養(yǎng)家糊口，你要是難為我，咱們就得局子里走一趟。”
沒法反駁，說啥硬氣話都無濟于事，干脆帶著司機一塊進商場，人家也有防止他跑了的意思。
一層和二層各有一個辦公室，一層是小五子的，二層盧月芳用。
推門進了一層辦公室，沒找見小五子，里邊有幾個穿著制服的陌生臉孔，一個歲數(shù)不大的小伙子正油腔滑調的和一位女員工閑聊，小伙子語氣不善的呵斥道，“沒瞧見門上顧客止步幾個大字？”
本想嗆回去，轉頭一尋思，跟小嘍啰犯不上置氣，沒來由的掉自己的身價兒。
“馬金凱干啥去了？”
對方見他不依不饒，還站在這糾纏，起身不耐煩的趕他，“趕緊出去，這是辦公地點，不是你納涼參觀的地方。”
突然來了火氣，立著三角眼指著對方鼻子罵，“你個癟犢子，馬金凱見我都得規(guī)規(guī)矩矩的，你算個什么東西，趕我？”
他人高馬大，一著急東北話脫口而出，一臉兇相，對方不由自主得膽怯，但依舊色厲內(nèi)苒，“哪來的混混，警告你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保衛(wèi)，保衛(wèi)哪去了？”
又沖著女員工喊，“小紅，快躲到我身后，別傷著你。”
媽了個巴子，又是個在女人面前逞英雄的癟犢子，保安還沒來，門口響起清脆的皮鞋聲。
從身后傳來不確定的聲音，有驚喜還有點畏懼，“周先生？您怎么有空來了？”
小伙子瞠目結舌，磕磕巴巴的說，“蘇，蘇秘書。”
周揚狠瞪了小伙子一眼，揉著腦袋對蘇秘書說，“有零錢沒有，出門太急忘了帶錢包，你先幫我把車錢墊上，回頭給你。”
蘇秘書怔住，反應過來趕緊點頭，“有，等我找找。”
她身上錢也不夠，最后還是跟辦公室里湊得。
司機收完錢，樂呵呵的走了。
蘇秘書說，“周先生，您有事？”
他一抬眼皮，懶得答應，沒事他大老遠火急火燎的跑過來干啥，還讓個出租車司機追到屁股后邊要錢，讓個小年輕呵斥一頓，又不是沒事閑的。
“周先生，進去談吧！”
周揚瞅了小伙子一眼，搖頭，“你的人架子太大，容不下我，我就不礙眼了，咱就站在門口說吧?！?p> 聽出了話里的火氣，蘇秘書戰(zhàn)戰(zhàn)兢兢，只能硬著頭皮賠笑，“周先生說笑了，誰能趕你，歡迎還來不及?！?p> 他的火氣，出門之前就已經(jīng)憋滿，這個小伙子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正好撞到槍口上。
“現(xiàn)在不是能不能趕的問題，而是怎么趕的問題?！彼麣鈵烙谔K秘書的不搭茬，滑不留手。按照劇本，蘇秘書這會應該大手一揮，朝著小伙子語氣嚴厲地說：瞎了你的狗眼，這是咱們董事長周先生，身家億萬，是某某高官的座上賓，你趕緊收拾鋪蓋滾蛋。
蘇秘書卻不按劇本走，笑著說，“周先生，要不還是上樓談吧，盧姐應該在辦公室?！?p> 最后瞪了小伙子一眼，算是警告，他不情愿的跟著上樓。
還沒到二樓辦公室，蘇秘書幾次欲言又止，最后硬著頭皮說，“周先生，我覺得不妥?！?p> 周揚不置可否。
“每一個員工都是我們的財富，裁員招工，獎勵處罰，升遷貶謫，商場有明文規(guī)定，還是周先生您簽字同意的，作為馬經(jīng)理的秘書，從自身職責出發(fā)，我反對您的態(tài)度?！?p> 他扭頭，蘇秘書倔強的看他一眼，然后低頭。
沉吟一會，“蘇秘書，你不錯！”
不是虛情假意，這句夸贊是真心實意，為了邀名跟上司頂牛是嘩眾取寵，像蘇秘書這樣私下里據(jù)理力爭，難得可貴。
既維護了上司的權威，又堅持自己的原則底線，還能保護下面的員工，是個當領導的料子，這股護犢子勁兒，頗有他的風采。
之前也是一時氣糊涂了，對方不恭敬，肯定是工作態(tài)度有問題，但要真直接掃地出門，也說不通。
蘇秘書說的對，商場有自己的流程和規(guī)定，是他自己一再堅持，并且簽字同意的結果。
如今他非要以權壓人，越過規(guī)章制度，算是自己食言，將來難以服眾。
他的身家，他的地位，也犯不上和對方糾纏。
伸手打臉固然爽快，但他三娃子一揮手就是百萬打底的買賣，只為了打個臉，虧，血虧！
老話說為富不仁，他不敢茍同，他更相信窮生奸計富長良心，他自詡有社會責任感的有錢人。
平易近人有點苛刻，他沒有上流人的自覺，但已然和普通百姓不在同一階層，而且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這種差距會越來越大，延伸到各個方面，不是他想自降身價就能行得通的。
平易近人算是自欺欺人，那就憑億近人吧，總之都是近人，平易也好，憑億也罷，殊途同歸。
到了二樓辦公室，蘇秘書敲門。
盧月芳在里邊說，“請進?！?p> 進了門，盧月芳一愣，“你來啦？”
他矜持的點點頭，略有些尷尬，蘇秘書之前是盧月芳的徒弟，他倆這點遮遮掩掩的曖昧，瞞不了熟人。
坐下之后，蘇秘書拿暖水瓶給他倒水，盧月芳攔下來說，“給我吧，他嘴刁，得喝茶?！?p> 說完覺得不好意思，紅著臉瞅蘇秘書一眼，確定是自己太敏感才放下心來。
周揚擠兌著說，“蘇秘書，你的馬經(jīng)理干啥去了？半天見不著人可有點不稱職?！?p> “市里召開今年的個體戶工商聯(lián)合大會，馬經(jīng)理說周先生您懶得去，他算是代表?！?p> 盧月芳嗔了蘇秘書一眼，埋怨道，“你呀，竟撿好聽的說，他們兄弟幾個一樣，一個比一個懶，好的不學，甩手掌柜都當?shù)煤谩！?p> 受了埋怨，頗有點窘迫，干咳一聲把包裝袋往茶幾上一放，對著盧月芳和蘇秘書肯定不能像對著德四兒和小屋子一樣，指著鼻子教訓。
緩和著語氣，說道，“有個事，我覺得挺嚴重的，咱們也有必要開個會，東西我先給你留下，小蘇通知一下，今晚上，大伙都得參加。”
喝一口茶，他抬頭補充道，“任何人，不準以任何理由缺席！”